魏若来是在一阵熟悉的消毒水气味中醒来的。
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圣心医院地下病房那单调的天花板，而是一间陌生房间的木质屋顶。身下是干净柔软的床铺，左腿被妥善地固定着，疼痛虽然还在，但已经减轻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凉舒缓的感觉。
他转动有些僵硬的脖颈，打量四周。这是一间不大的房间，陈设简单，但整洁温暖。窗户被厚重的窗帘遮住，只透进些许天光，分不清是清晨还是黄昏。床边放着一个小茶几，上面有水和药瓶。空气中除了消毒水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草药香气。
这里不是医院。是顾魏的另一个“安全屋”？
门被轻轻推开，顾魏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碗走了进来。他依旧穿着便装，神色平静，看到魏若来醒了，并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
“醒了？”顾魏走到床边，将碗放在茶几上，“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魏若来的声音依旧沙哑，但比之前有力了一些，“这里是……？”
“一个安全的地方。”顾魏没有具体解释，他扶着他稍微坐起一些，递过那碗褐色的汤药，“先把药喝了，消炎镇痛。”
魏若来接过碗，温度刚好。他闻了闻，是几种熟悉的草药混合的味道。他没有犹豫，仰头将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
顾魏接过空碗，又递给他一杯清水漱口。
“你的腿伤，”顾魏看着他，“软组织严重挫伤，伴有轻微骨裂，幸好没有完全断开。感染我已经处理过了，但需要静养至少两周，不能受力。”
魏若来沉默地点了点头。两周……这意味着他将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自由行动。
“那些日本人……”他抬起头，急切地问。
“你原来的公寓已经被搜查过了，但他们什么都没找到。”顾魏的语气很平淡，“你现在是安全的，这里很隐蔽。”
“他们怎么会找到那里？”魏若来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他自认已经很小心了。
顾魏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向外看了看，然后放下：“不一定是你暴露了。可能是陈威廉那边出了问题，日本人顺藤摸瓜；也可能是别的渠道走漏了风声。租界里，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
魏若来心中一凛。顾魏说得对，上海滩就是一个巨大的情报漩涡，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致命。
“陈威廉呢？有什么动静？”
“他还在‘静养’。”顾魏转过身，靠在窗台上，“不过，昨天他名下的一笔资金，通过一个复杂的渠道，流向了香港。数额不小。”
香港？魏若来立刻警觉起来。这是在转移资产？还是为下一步行动做准备？
“还有，”顾魏继续说道，目光锐利地看着魏若来，“昨天下午，百乐门舞厅发生了一起不大不小的冲突。一个服务生不小心把酒水洒在了一位客人身上，那位客人是日本商社的职员。冲突中，服务生被打伤，现在失踪了。”
魏若来皱起眉头。这听起来像是一起普通的纠纷，但发生在百乐门，又牵扯到日本人，就难免让人多想。是巧合？还是那个服务生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
“那个服务生……”
“我的人在找。”顾魏打断了他，“但目前还没有消息。”
房间里陷入短暂的沉默。线索似乎又断了，或者说，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你吞下去的东西，”顾魏忽然换了个话题，指了指魏若来的喉咙，“对身体伤害很大，这几天饮食要特别注意。”
魏若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那张被自己吞下的草纸。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顾魏连这个细节都注意到了。
“我……没办法。”他低声说。
“我知道。”顾魏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但下次，可以用更稳妥的方式。”他走到书桌旁，拿起一个火柴盒大小、金属质地的扁盒子，递给魏若来，“紧急情况下，用这个。点燃它，里面的特殊药剂会迅速将纸张碳化，无法复原。”
魏若来接过来，盒子很轻，表面光滑冰凉。这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装备。
“谢谢。”他将小盒子紧紧握在手心。
“你好好休息。”顾魏看了看手表，“食物和水会有人送来。没有我的允许，不要离开这个房间，也不要试图与外界联系。”
魏若来点了点头。他现在这个样子，想做什么也做不了。
顾魏离开了房间，外面传来锁门的声音。
魏若来靠在床头，看着手中那个小小的金属盒，又看了看自己被固定着的左腿，心情复杂。他再一次被顾魏所救，安置在这个不知名的安全屋里。顾魏的身份和能力，远比他想象的更深不可测。
他提供的这个销毁证据的工具，是出于保护，还是为了更好的控制？
魏若来无法确定。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完全依赖于顾魏，这种依赖让他感到不安，却又别无选择。
他重新躺下，闭上眼睛。脑海中却不断浮现出陈威廉资金流向香港、百乐门服务生失踪、日本人搜查公寓这些破碎的信息。
它们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联系。而他，必须尽快养好伤，在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中，重新找到自己的位置。
他现在不仅是一个复仇者，一个寻找真相的人，更是一个欠下了沉重人情，身处巨大谜团中心的……棋子？还是合作者？
他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