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刚刚张维脱口而出那句“托他一程”时，心里就“咯噔”一下。
坏了！
这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对一个新兵透露的！
况且这小崽子敏感着呢！
看看，看看，这不拿着负心汉的眼神蹬他呢！
还是不说开之前好管，
怎么训他，怎么加练，他都没个不字。
看看，和他谈谈人生，把脾气谈大了！
他就随口一提，还想打个哈哈糊弄过去，林白倒好，直接揪着这个由头不放了！
这孩子的直觉真要命…………
“咳咳，”张维清了清嗓子，试图稳住阵脚，摆出点班长的威严：“当时咱么说好了的嘛，还得看你后面表现呢，对不对？这还没下结论呢，急啥？”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理所当然，带着点长辈对小辈的安抚意味。
林白没动，只是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平静地看着他，似是能穿透一切掩饰，直达心底。
他点了点头，声音平淡无波，却像一根针精准地扎在张维的心尖软肉上：“班长，你说这个的时候……心虚吧？”
轰——！
张维感觉一股热气直冲脑门，脸上差点没绷住。
妈的！
这小子是装了透视雷达还是读心术？
自己这点小心思在他面前简直无所遁形！
憋屈！太他妈憋屈了！
张维心里暗骂，感觉自己这个班长当得有点窝囊，被个新兵蛋子吃得死死的。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硬扛不行，全说实话更不行……
得半真半假，虚实结合！
这种套路，这小子总猜不透了吧？
张维定了定神，脸上迅速堆起一个笑容，试图把话题引向另一个方向：
“林白啊你误会我了，不是不要你，班长是那种人吗？”他状似亲昵地拍了拍林白的肩膀，语气带着赞赏，“你小子露了这几手，太优秀了，等下了连队，那绝对是香饽饽，要被抢破头的！
到时候，那帮家伙肯定眼巴巴地来挖人，我还得操心你小子给不给我面子，不愿意跟我走呢！”
空气安静下来。
林白依旧没说话。
他那双清亮的眼睛，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盯着张维，在无声地拷问：班长，别转移话题，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张维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渐渐变得有些挂不住。
心里的小人开始疯狂挠墙：
草！倒是说话啊！光这么看着我干嘛？几个意思？！你小子想用眼神杀死老子？！
被这无声的压力盯得头皮发麻，尴尬的气氛几乎凝成了实质。
张维下意识地抬手挠了挠后脑勺，那绷直的指关节透露出他内心的烦躁。
不行，得抛出点真料，把这小子的注意力彻底引开！
“咳，”他又清了清嗓子，语速加快，掰着手指头开始历数，越说越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你看啊！你会画画，画得跟印出来似的，而且师部宣传部颁发的优秀宣传个人的奖状现在还留在连部荣誉室呢。
搞个板报、弄个宣传栏、宣传个营区啥的，宣传部那个老王，早就跟我提八百回了，点名要你！
后勤那边更不用说了，你要是能去，司务长老李怕是要乐疯了！
你别以为这就完了？还有更来气的！
上次营区日常消杀，金队长路过，看见你帮忙贴防疫宣传画，扭头就跟我打听，‘张班长，你那小林同志考不考虑留医务室啊？学点急救包扎，画画又好，搞卫生宣教简直完美！’……”
张维本来是打算随便举几个例子，证明林白确实抢手，好把自己那个心虚的承诺盖过去。
可没想到，这例子越举，他心里的邪火反而“噌噌”往上冒！
妈的！
自己的兵怎么这么多人惦记？！
宣传部、后勤、医务室……这帮家伙，鼻子比狗还灵！
光他知道的就这么老些。
那还有一堆他不知道的大佬们呢！！
上回团长说师部的网络安全的主任还等着林白呢。
老子这还没捂热乎的宝贝疙瘩，早就被他们这群饿狼们虎视眈眈的盯上了！
张维的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烦躁和不爽，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
看着班长这越来越黑的脸色，林白总算有了点反应。
他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恢复了那副清淡的模样。
别的不说，安全部罗龙的那一套审讯话术还挺管用的！
他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奇特的、不容置疑的笃定：
“班长，”林白的目光扫过张维略显恼怒的脸，“咱们，还是讲点契约精神的好。”
张维胸口一闷，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他内心疯狂咆哮：
‘是老子不讲契约精神吗？！啊？！
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去了一趟师里搞网络安全，一通操作猛如虎，差点让师长直接把你扣在师部当宝贝供起来！
要不是团长硬顶着师部参谋的压力，打着‘新兵训练最好不要中断’的旗号把你捞回来，你小子现在还能站这儿跟老子讲契约？！
现在倒好，摆出这副委委屈屈的小表情给谁看？！
好像老子欠了你八百万似的！’
心里吐槽得山崩地裂，面上却还得拼命挤出点笑容。
首长的意图就是军事机密，不经允许不得外泄，就算是对林白本人也不能多说。
而且于林白而言，知道的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
张维感觉自己脸上的肌肉都快抽筋了：“是是是，契约精神，必须讲！咱俩不是说好了嘛，看表现，看表现哈！”
他几乎是拍着胸脯保证，只想赶紧把这尊“沉默是金”的大佛送走。
林白静静地看了他两秒，似乎在确认他话语里的“诚意”。
终于，他点了点头，不再纠缠：“那班长，我去洗澡了。”
“啊！好！快去快去！洗干净点！吃饭的时候清清爽爽的！”张维如蒙大赦，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个啥东西，立刻挥手，语气急切得恨不得亲自把林白推到澡堂去。
看着年轻人转身，那清隽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宿舍通往走廊的门口，张维才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后背都出了一层薄汗。
很多话，虽然说得憋屈又窝囊，但好歹算是……暂时揭过去了？
沉重的气氛随着林白的离开似乎也消散了不少。
张维下意识地扬起嘴角，一丝轻松的笑意爬上眉梢——
跟这小子打交道，真是累心，
但说开了，心底反倒敞亮了许多。
然而，林白的那句“你不要我了？”的余音，还在耳边嗡嗡作响。
张维扬起的嘴角又不受控制地抽了抽，刚刚升起的那点轻松感顿时被一种更深沉的感慨取代。
他靠在门框上，目光变得有些悠远。
林白啊林白……
他无声地叹息。
你的路那么长，能力那么强……
我能做的，不过是在你起飞的起点，扶你一把，指个方向。
至于未来能飞多高，飞向何方……
班长我呀，终究只能是个引路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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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走廊尽头传来哗哗的水声和隐约的喧闹，属于年轻人活力十足的声响打破了宿舍的宁静与沉重。
张维甩甩头，把那些复杂的思绪暂时抛开，转身走向自己的宿舍。
路还长，兵还得带，
这指明灯，还得继续当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