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文声起,红色布包周围的浓重黑气开始丝丝缕缕地消散。那怨灵的身影也逐渐变得淡薄,脸上的狰狞之色缓缓褪去,血洞般的眼睛里,黑色液体不再流淌,渐渐显露出属于人类疲惫又悲伤的眼神。
她……似乎在看着我,又像是透过我,看到了许久以前的往事。
“……永离三途苦,皆往生仙界……”
最后一句经文落下,那怨灵的身影已化作一缕青烟。接着,她缓缓引动自己浑身最后一丝能量,向门外飘去。用自己早已不再是血肉之躯的手,轻轻抚过赵一彤的脸。最后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林月玲,目光中没有了恨意,只有复杂难以言喻的解脱。然后,她又看向我,微微点了点头。
紧接着,她化作点点微光,如同萤火虫般,围绕着那绺头发盘旋一周,最终和头发一起,彻底消散在空气中。
祠堂内令人窒息的阴冷怨气,也随之烟消云散。墙壁,地上恐怖的水渍人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好像从来没出现过。只有翻倒的供桌,断裂的牌位,证明着刚才真实发生的一切。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一缕晨光,透过祠堂高处的窗棂照进来,驱散了最后的黑暗。
结束了。第六桩阴债,以这样一种方式,得以化解。
我长舒一口气,只觉得浑身虚脱,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林月玲急忙起身扶住了我,她的手很冰凉,却在微微颤抖。
“七郎……结束了?”她颤声问,眼中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
我点了点头,疲惫地闭上眼。然而,就在这时,那股熟悉的、记忆被剥离的空洞感,再次袭来!
这一次,遗忘的会是什么?是关于师父的哪个片段?还是……?
我猛地睁开眼,看向近在咫尺的林月玲担忧的面容,难以言喻的恐慌攫住了我的心。我拼命地想抓住那份熟悉的感觉,却发现……原本就模糊的印象,似乎又淡去了几分,只剩下遥远而温暖的……怅惘。
“我……”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化为一声叹息,“先看看算盘。”
林月玲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样,但她没多问,默默地扶着我,走向昏迷的算盘。
赵明辉和其他赵家人,此刻才敢战战兢兢地探头观望。看着恢复正常一片狼藉的祠堂,脸上只有后怕,却看不出多少真正的悔意。
看着算盘已经恢复,迷迷瞪瞪站了起来,我这才放下心来。
林月玲冷冷地扫视着周围的赵家人,“请你们赵家人,以后不要再打扰我们的生活了。”拉起赵一彤的手,刚要离开,却被我轻轻拦住了。
我强撑着虚弱的身子,目光扫过面色复杂的赵明辉等人,最终定格在赵一彤脸上。
小丫头的眼睛还红着,却一步步的走到倾倒的供桌前,小心翼翼的从残骸中找到赵德海的灵位,视若珍宝般捧了起来,用衣袖仔仔细细的擦干净。重新摆正桌上,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与父亲做了最后的告别。
林月玲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丫头的用意。小丫头与父亲做完告别,没再看周围众多的赵家人哪怕一眼,转身躲到了我身后。
我转向面如死灰的赵明辉,目锐利如刀:“赵明辉,赵家主。今日怨灵已散,是非曲直,自有天地为鉴。我只问一句,从今往后,林月玲、赵一彤母女二人,是生是死,患难荣辱,是否与你们赵家还有半分干系?”
赵明辉脸色青白交加,看着一片狼藉的祠堂和面沉似水的我,嘴唇哆嗦了几下,终究颓然垂首。
赵明辉声音干涩颓然:“……没有了。她们……她们和赵家,再无瓜葛。”
为防止赵家人出尔反尔,我让他们当场立下了字据,挨个在上面按了手印。
我点了点头,看向林月玲,语气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听见了?从今往后,你只是林月玲,是赵一彤的母亲。赵家的门槛,这满院的业障,再也绊不住你的脚。”
我转头环视着周围的赵家人,脸色一变,声音转冷:“我王七郎不是不讲道义的人,林月玲,赵一彤有我护着,谁也别想欺负她们。今天化解阴债的费用分文不取,他们母女欠你们赵家的债也一笔勾销。赵家与我王家,恩怨两清,因果已断,日后谁要再敢上门找麻烦。”我顿了顿,目光如刀“别怪我不讲情面!”
林月玲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那泪水里含着解脱,含着委屈,更含着决绝。她牵起赵一彤的手,朝着赵家祠堂的大门,或者说,朝着门外那片渐渐亮起来的天光,缓缓,郑重地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头。
林月玲声音哽咽,却异常坚定:“妈,您看见了吗?女儿今日,终于要离开这赵家门了!从此以后,天高海阔,女儿只认您是根,彤彤是我的念,王七郎是我唯一的爱人。”
“赵德海,我与你虽然有仇,可自从嫁你为妻,为你生儿育女,忠贞不二,我对你已仁至义尽。从今往后,这院里的恩怨情仇,都与我无关了!”
她站起身,走到我身边,泪眼婆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轻松。
“七郎,我们回家。”
我深深看了一眼这吞噬了太多往事的赵家祠堂,最后目光落在林月玲脸上,疲惫的眼中透出温和:“好,回家。”
晨光彻底驱散了阴霾,照在两人身上,也照在我们离开赵家大门的背影上。一步跨出,斩断的是过往的枷锁,踏上的是一条迷雾重重,却是属于我们自己的路。
我知道,赵家的业障,远未结束。但至少,林月玲和赵一彤,从此与他们再无瓜葛了。
后来,我给了她选择,可以带着女儿搬回别墅或者红绣山庄。但她拒绝了,毅然卖掉了他和赵德海的那栋别墅,一样东西都没拿,彻底搬进了我的小店里。
我曾问过她,“放弃豪华的别墅,和豪门阔太太的身份,跟我挤在这又黑又小的店里,后悔吗?”
她只是笑了笑,眼睛弯成月牙:“在哪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谁在一起。”
那天晚上,她把我拉进房间,终于彻底放下了所有包袱。一切水到渠成,我们真正的在一起了。
事后,她在趟我怀里郑重的说道:“七郎,我们给孩子改个姓吧!或者干脆你给她重新起个名字!你说的对,凭赵家人的本性,迟早会再惹出祸端来的!我不想再让女儿沾染赵家的一切了!”
“那丫头怎么想?”
“我们已经商量过了!她同意!”
“行啊,依了你!现在该忙点别的了!”我笑着伸手关灯:“这些明天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