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宗喘息着,嘶声命令,声音虽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严! 内侍慌忙捧来传国玉玺与一方崭新的、明黄耀眼的……三司专用敕命绢帛!(三司名义上直属皇帝,重大敕令可用此帛) 英宗枯槁的手,颤抖着,指向那方绢帛!三司使蔡襄扑通跪倒,双手颤抖着接过,展开!铺于御案之上! 英宗在内侍搀扶下,艰难地俯身。
他浑浊的目光,扫过那方空白的绢帛,又缓缓移向赵顼那因震惊与悲痛而微微颤抖的身影。他的嘴唇剧烈颤抖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一字一顿,嘶声口述!那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穿透时空、震撼灵魂的……帝王敕令! 如同……最后的尊严!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
“朕……承祖宗基业御极三载”
“夙夜焦劳然积弊如山,府库空竭,导致边患频,此乃是朕之过也! ”
“今…… ”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死死盯住那空白绢帛,仿佛要将其洞穿!
“朕所颁度牒新策…… ”
“乃朕深察时艰,洞悉积弊。 ” “特颁此诏! ”
“敕:即日起废诸路发度牒之权! 统一收归户部所有! 岁发不超五千!大宋 各州府严查私度! 清田归流! 汰僧安民! ”
“所得资财尽归户部,由三司统筹安排!安流民!补军饷!修海港! 壮大宋筋骨! ”
“凡有谤议,阻挠,此诏者 ”
“视同谋逆!”
“此敕”
二字出口,英宗枯槁的身体猛地一颤!最后一丝力气仿佛被抽空!他颓然向后倒去!内侍慌忙扶住!他口中鲜血狂涌,染红了内侍的衣襟!
“用……印!”
赵顼嘶声低吼!声音带着撕裂般的悲痛与不容置疑的决断! 掌印太监颤抖着,捧起那方象征着至高皇权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传国玉玺!蘸满朱砂!
在蔡襄颤抖的指引下,对准绢帛末尾—— “砰!” 一声沉闷而清晰的巨响!玉玺重重落下!猩红的印文,如同燃烧的火焰,烙印在明黄的绢帛之上!也烙印在……帝国的命运之上!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八个篆字,猩红刺目!力透绢背!更浸透了英宗咳出的滚烫鲜血! 圣旨成!
英宗那曾经威严无比的身影如今消瘦不堪,无力地垂落在内侍臂弯。他深陷的眼睛,艰难地、缓缓地移向阶下那玄袍玉立的儿子。那目光中,充满了无尽的期许、如山父爱、与托付江山的最后决断! 嘴角,似乎勾起一丝释然的弧度? 暖阁内,一片死寂!唯有若无香气以及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浓重血腥味相互弥漫!
赵顼僵立在原地。玄色的袍袖下,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血丝!他死死盯着御案上那方浸透英宗鲜血的圣旨! 盯着那猩红的玉玺印文!盯着那“凡谤此诏者视同谋逆!”的以命相护的决绝! 一股混杂着滔天悲痛、刻骨羞愧、无边责任与破釜沉舟的感觉,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爆发!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直刺桌上那幅巨大的《东海舆图》!
图上,那片象征着无限可能的蔚蓝海域,此刻却仿佛被父亲的鲜血染成了鲜艳的赤红! 他唇边,缓缓勾起一丝极淡、却锋利如刀的弧度。那弧度中,带着一种踏破荆棘、碾碎枷锁后的超然! 一句低语,如同淬火后的利刃,消散在死寂的暖阁中,却清晰地烙印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父皇,这刀山火海”
“孤……踏平了……给您看! ”
治平三年冬月,汴京。朔风凛冽,乌云低垂,细碎的雪沫子抽打着皇城屋檐,更添几分肃杀。然而,比这寒冬更冷的,是弥漫在整个帝国上空的滔天风暴!
英宗皇帝以垂死之躯、咳血签发的《度牒革新诏》与《废诸路滥牒敕》,如同两道九天惊雷,狠狠劈开了大宋百年沉疴的脓疮!其势之猛!其威之烈!其意之决绝!远超所有人想象!
“废诸路滥牒!收归户部!岁发不超五千!”
“严查私度!勒令还俗!遣返原籍!”
“清田归流!逾制田产尽数归官!”
“汰僧安民!无牒者、私度者、年迈者一律遣散!”
“凡谤议此诏、阻挠新政者,视同谋逆!斩立决!”
诏书所至,天下震动!尤其是那被曹太后钦点、赐予“护国金牒”、永续香火的“佛五道五”十方丛林,更是被推上了风口浪尖!无数地方豪强、失势勋贵、被触及利益的僧官道官、乃至世代依附寺观的土地佃户如同被捅了马蜂窝,瞬间炸开! 弹劾!哭诉!请愿!如雪片般飞向汴京!飞向慈寿宫!飞向每一个可能动摇圣意的角落!
“度牒新法,苛政猛于虎!毁佛灭道!天理难容!”
“十大丛林之外亦有良莠!岂可一概而论?!”
“清田归流,逼僧还俗,恐激起民变!”
“太后,救救佛门和道门!救救苍生啊!”
慈寿宫外,寒风呜咽。朱漆大门紧闭,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哭嚎。然而,那隐隐传来的、混杂着诵经声与悲泣的嘈杂,依旧如同针尖般,刺入殿内每一个角落。
曹太后端坐于凤榻之上,手中捻动着一串新换的菩提佛珠。那佛珠温润依旧,却似乎驱不散她眉宇间那层厚重的阴霾。她面前的长案上,堆积着厚厚一摞奏章——皆是各地僧官、名刹主持、勋贵宗亲泣血陈情的奏疏!字字血泪!句句诛心! 她的眼睛,低垂着,目光落在奏章最上面那份摊开的、墨迹猩红的《度牒革新诏》抄本上。
那“凡诽议此诏者,视同谋逆!”的朱批,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她的视线。指尖捻动佛珠的速度,不自觉地又加快了几分。
“启禀太后”
老尚宫小心翼翼地捧上一盏参茶,声音带着忧虑,
“宫门外又聚了百余人是嵩山少林寺的几位长老还有几位宗室老王爷的家眷跪在雪地里求见太后”
曹太后捻动佛珠的手指,猛地一顿!菩提子相碰,发出清脆的“嗒”声。她缓缓抬起眼睛,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一丝痛楚、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极轻、极淡的叹息。 她目光再次落回那份诏书上,落在那力透纸背、浸染着英宗鲜血的“准!依议速行!”朱批上。
眼前,仿佛又浮现出福宁殿暖阁中,英宗那疲惫、却爆发出骇人精光的眼眸!那“此诏朕下!这骂名朕背!”的嘶吼!那以命相托、为子铺路的如山父爱! 一股混杂着悲恸、决断与一丝释然的复杂情绪,在她心中翻涌。她缓缓闭上双眼。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捻过了一颗菩提子。
良久,她睁开眼。眼中那丝挣扎与痛楚,已然褪去,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如同古井般的平静与不容置疑的决断! 她不再看那些堆积如山的请愿奏疏,只是对着老尚宫,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传哀家口谕: ”
“宫门落锁! ”
“非圣旨宣召”
“任何人不得擅入! ”
“违者以抗旨论! ”
一字一顿!清晰无比!每一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直直砸进寂静空气之中!也彻底堵死了所有求情者的门路! 沉默! 默认! 甚至是无声的支持! 这便是曹太后给出的最终态度! 这态度,比任何言辞都更具分量!它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所有试图动摇新法的人心头!更如同一道无声的敕令,传递给了朝堂上那些真正掌握刀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