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玲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布包,碎贝壳和石子硌得掌心发疼,可这点疼却压不住心里的慌。她盯着散的背影,看他蹲在门槛边,指尖还在轻轻拨弄竹篮里的小番茄,明明还是方才的模样,可那发梢的虚影却越来越重,像被晨雾蒙了层纱。
“你怎么了?”
忽然有人碰了碰她的胳膊,是散站起来走到了她身边。他眉头微蹙,眼里带着点疑惑,伸手想碰她的额头:“脸色怎么这么白?是不是着凉了?”
他的指尖快碰到她皮肤时,夏玲却猛地往后缩了一下。
就这一下,她看见他的指尖在半空顿了顿,边缘竟也泛起了模糊的白,像水中的倒影被搅了一下。
“我……”夏玲张了张嘴,声音发颤,“散,你告诉我,这里……是真的吗?”
他愣了愣,像是没听懂她的话,又往前凑了凑,肩膀几乎要挨着她的肩膀,还是那熟悉的、带着点海边潮气的温度:“你说什么胡话?昨天不是还捡贝壳吗?桂木蒸的米糕不是甜的?”他抬手晃了晃手里的小番茄,“这个也是真的,你尝尝。”
他把番茄递到她嘴边,还是昨天那个样子,眼底带着点讨好的软。可夏玲看着他递过来的手,看着他手腕上沾着的、还没洗干净的细沙,只觉得心脏像被什么攥住了——那细沙的纹路明明该是清晰的,此刻却在她眼里慢慢化开,成了一片模糊的黄。
“桂木……”夏玲猛地转头看向菜畦,却发现方才还在浇水的身影不见了。院角的灶台还在冒白汽,可那白汽飘着飘着,竟直接穿过了院中的老槐树,没留下一点痕迹。
“桂木去屋里拿补种的菜苗了,”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点不解,“你到底怎么了?总盯着空地方看。”
夏玲没接话,只是死死盯着他的脸。他的眉,他的眼,他耳尖那点没褪尽的红,都是她熟悉的模样。可她越看,越觉得这张脸像幅被水打湿的画,轮廓在慢慢晕开,只有那双眼睛里的光,还亮得扎眼。
“树王姐姐说……都是假的。”她低声喃喃,像在跟他说,又像在跟自己说,“派蒙也……”
“树王?派蒙?”散皱起眉,语气里多了点急,“你在说什么人?这里只有我们和桂木伯啊。夏玲,你是不是做噩梦了?”他伸手想拉她的手,“别怕,我在——”
这次夏玲没躲。他的手碰到她的瞬间,她确实感觉到了温温的触感,可那温度只持续了一瞬,就像握到了一团暖雾。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穿过了他的指缝,而他的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
“散!”夏玲失声喊他,伸手想去抓他的胳膊,可指尖只穿过一片虚无。
他站在原地,身影越来越淡,像被晨光晒化的霜。可他还在看着她,眼里的疑惑慢慢变成了慌,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他抬手想再碰她,可指尖刚抬起,就碎成了点点白光,像被风吹散的萤火虫。
“别……”夏玲伸出手,想抓住那些光点,可它们碰到她的指尖,就立刻消失了。竹篮掉在地上,里面的小番茄、碎贝壳、淡紫色的海螺,全都滚了出来,落地的瞬间,就化作了一片闪着光的细沙,被晨风吹得四散。
布包空了,掌心空了。
院角的灶台、老槐树、门槛,全都在慢慢变淡,像一幅被人用湿抹布慢慢擦去的画。方才还满院的粥香、鸟鸣、海风的咸意,一瞬间都消失了,只剩下无边的静。
夏玲站在原地,脚下的地面也开始变得透明。她低头,看见自己的裙摆也在泛白,像要融进这一片虚无里。
原来那暖是真的,可“真”本身,却是假的。
她闭上眼,眼角有湿意滑落,落在空荡荡的掌心,凉得像海边的夜露。
黑暗像化不开的墨,将天地都吞了进去。夏玲独自在这片虚无里走着,脚下没有实地的触感,只有无边的空茫,连自己的脚步声都听不见。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或许是一瞬,或许是很久很久,久到她快要忘了自己为什么要走,只凭着一点模糊的执念往前挪。
忽然,远处隐约透出一点微光——不是亮得刺眼的那种,是像月色落在水面上的、淡淡的光。光里立着一个身影,轮廓熟悉得让她心口一紧。
夏玲几乎是凭着本能跑了过去,脚步在虚空中带起微弱的风。近了,再近了,那身影转过来,眉眼、发梢,甚至是微微抿着唇的模样,都是她刻在心里的样子。
“阿散……”她喘着气,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像是怕这身影也会像之前那样,一碰就碎成光点。
“嗯,我在。”他应得很轻,尾音里带着点她熟悉的软。说话间,他伸出手来,掌心朝上,像是在邀请,又像是在等待。微光落在他手上,映得指尖的纹路都清晰了些。
“留下来吧。”他看着她,眼里是化不开的温柔,“这样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不是吗?”
“留……下……来……”夏玲跟着念,每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滚出来,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她望着他伸出的手,望着他眼里的自己,那点被“永远在一起”勾起的渴望,像藤蔓似的在心底悄悄爬上来,缠得她心口又酸又软——是啊,永远在一起,不用怕醒来后一切成空,不用怕暖会变成虚,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