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死一般寂静,沈妄看着窗外。
城市的霓虹被拉扯成一条条模糊的光带,最终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道路两旁高大的梧桐树,在车灯的照射下投下鬼魅般的幢幢黑影。
车队缓缓驶入一座戒备森严的庄园。
当秦宅两个鎏金大字映入眼帘时,沈妄放在膝上的手指,无声地蜷了一下。
这里不是云顶天宫,这里是秦家的老宅。
是他童年、家族,以及他作为“沈妄”这个名字存在过的一切,被埋葬的坟场。
车门被拉开。
秦彻率先下车,没有回头,但沈妄知道,那道无形的锁链正牵引着他。
他跟在身后,一步一步,走上那条他曾经奔跑嬉笑过的石阶。
空气里弥漫着松柏和旧木头混合的沉闷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
宴会厅的门被推开,原本喧闹的人声,在他们踏入的瞬间,戛然而止。
整个大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盯了过来,那些目光里,有轻蔑,有好奇,有嫉妒,也有恐惧。
一道道视线落在他的皮肤上,带来一阵细密的刺痛感。
他穿着一身纯白,脖子上是冰冷的铂金项圈,袖口是和秦彻同款的蓝宝石袖扣。
他像一个被精心打扮后,牵出来展示的异类。
一个坐在主位旁边的老者皱起眉头,看向秦彻的眼神带着明显的不满。
几个年轻男女则交头接耳,脸上是看好戏的玩味。
“那就是‘妄’?秦彻养的那条疯狗?”
“穿成这样……阿彻今晚是要做什么?”
秦彻对这一切置若罔闻,径直穿过人群,走向最上首的主位。
那里,只设了两个座位。
他没有让沈妄退到角落,而是拉开自己身旁的椅子,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沈妄没有坐,他像一个最忠诚的影子,沉默地站在了秦彻的身后。
这个位置,比任何角落都更引人注目,是极致的亲近,也是极致的羞辱。
“阿彻。”
一个穿着定制西装,看起来比秦彻年长几岁的男人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秦彻的堂兄,秦昊。
秦昊的目光在沈妄身上肆无忌惮地扫了一圈,重点在那枚铂金项圈上停留了几秒,嘴角勾起一抹轻佻的笑。
“这么重要的场合,怎么还带着你的‘小影子’?”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周围几桌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小影子”这个称呼,带着显而易见的侮辱。
秦彻没有动怒,甚至笑了笑,亲自倒了一杯红酒,酒液在水晶杯里晃动,像流淌的血液。
他没有喝,而是将酒杯递给了身后的沈妄。
沈妄垂着眼,伸出双手,面无表情地接过了酒杯。
秦彻才抬眼看向秦昊,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令人脊背发凉的愉悦。
“因为他是最好的祭品,不是吗?”
祭品,这两个字一出口,周遭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秦昊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以为,秦彻说的是,让这条忠诚的狗,作为祭品,献给逝去的秦振邦。
这是一种残忍的荣耀,只有沈妄知道。
秦彻是在说,他沈妄,是秦彻为了报复沈家,为了满足他扭曲的控制欲,而准备的祭品。
更是他沈妄,为秦家所有人,准备的,一场盛大的血祭。
沈妄端着酒杯的手,稳得没有一丝颤抖。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整个宴会厅,将每一个摄像头的红点、每一条可供撤离的路线、每一个安保人员的位置,都刻进了脑子里。
秦昊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没想到秦彻会如此直白地羞辱他。
“你……”
“堂哥,”秦彻打断了他,脸上的笑意未减,“父亲的忌日,还是少说两句,安静地看着就好。”
说完,他不再看秦昊一眼,自顾自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
那枚和沈妄手上一模一样的蓝宝石袖扣,折射出冰冷的光。
秦昊握着酒杯的手指收紧,最终还是冷哼一声,转身走开了。
这场小小的风波,让宴会厅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
所有看向沈妄的目光,都变得更加复杂,他不再仅仅是一条狗,一个影子,而是被主人亲口承认的,“最好的祭品”。
很快,宴会正式开始。
秦家的大家长,秦彻的大伯秦正,走上了前方的讲台。
他清了清嗓子,沉痛地开口:“今天,是我们怀念振邦的日子……”
长篇大论的追忆开始了。
秦振邦被塑造成一个为家族鞠躬尽瘁、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完美形象。
“……他一生光明磊落,是我们秦家的骄傲……”
听到这一句,沈妄站在秦彻身后的阴影里,舌尖轻轻抵了一下后槽牙。
光明磊落?他的手指在西装口袋里,轻轻地动了一下。
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的、指甲盖大小的微型播放器。
里面,存着秦振邦亲口承认,为了保住秦彻,而出卖他父亲沈卫的录音。
沈妄垂下眼帘,看着自己手中那杯猩红的酒。
这杯酒,敬谁?敬台上那个满口谎言的伪君子?敬他身前这个,毁了他一生,却又给了他“新生”的男人?
还是敬他自己,这十八年不见天日的仇恨?
台上,秦正的声音还在继续。
“……让我们一同举杯,敬振邦。愿他在天之灵,得以安息。”
所有人纷纷起身,举起酒杯。
秦彻也站了起来,回头,看着沈妄,眼神里带着一种命令式的期待。
他要沈妄,亲手为杀父仇人献上祭酒。
沈妄抬起眼,迎上秦彻的目光,眼神平静无波,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
他缓缓举起手中的酒杯,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迈出一步,从秦彻身后的阴影里,走到了灯光下。
没有走向讲台,而是径直走到了宴会厅的正中央。
这个举动,让所有人都愣住了,秦彻的眉头,第一次,微微皱了起来。
沈妄环视四周,看着这一张张或虚伪、或贪婪、或冷漠的脸。
这些,都是秦家的人,都是踩着他沈家骨血,享受着荣华富贵的刽子手。
他将杯中的红酒,缓缓地,倾倒在了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
猩红的酒液,像一滩突兀的鲜血,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沈妄!”
秦彻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真正的冷意。
沈妄手腕一松,水晶杯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清脆的碎裂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他没有回头看秦彻,只是抬起手,伸进了口袋。
然后,看着台上那个目瞪口呆的秦家大家长,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宴会厅。
“大伯说错了。”
“祭品,不是用来敬的。”
他顿了顿,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缓缓抽出手。
“是用来……审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