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很静。
空气里浮动着清冷的檀香,和秦彻身上的气味一模一样。
这味道是一张网,将整个空间都变成了秦彻的领地。
沈妄走进来的时候,秦彻没有坐在书桌后面。
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影被窗外的月色勾勒出冷硬的轮廓。
他身前的小几上,放着一个紫铜饕餮纹香炉。
饕餮张着巨口,正对着房间中央,像要吞掉所有进来的人。
秦彻的指尖捻着一小块墨色的香料,香料的形状很不规则,在灯光下,表面有流光在动。
“过来。”
秦彻没有回头。
他的话在空旷的房间里回响,每个字都敲在沈妄的心上。
沈妄无声地往前走。
脚下的波斯地毯吸掉了所有声音,他像个幽灵。
他在秦彻身后两步远的地方停下,垂下头,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秦彻把那块香料放进香炉的饕餮口中。
他拿起旁边银质长柄的火折子,点燃了它。
一缕很细的、和檀香完全不同的香气升了起来。
那香味刚闻到的时候很清甜,是雨后栀子花的味道,带着迷惑人的纯净。
可当它钻进鼻腔深处,又能品出一缕很淡的苦涩,藏着很多没说完的故事。
“这是‘浮生梦’。”
秦彻终于转过身。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穿透袅袅香气,精准地锁定在沈妄脸上,像在审视一件即将被拆解的精密仪器。
“一种古法禁香。”
“能剥离人的表层意识,强行触碰那些被大脑主动遗忘的深层记忆。”
他停了一下,唇角动了动,那不是一个笑容。
“过程不会太愉快。”
他说这话的口吻,就像在介绍一款新出的红酒,冷静得没有一丝情绪。
要被剥离意识、承受痛苦的,不是一个人,是一件没有感觉的东西。
沈妄的睫毛因为那奇异的香气,轻轻颤动了一下。
他没问过程有多痛苦。
也没问这会不会对他的大脑造成永久的损伤,这些问题没有意义。
他的存在,他的价值,都由主人决定。
他只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单膝缓缓跪下。
膝盖落地的声音被地毯完全吞没,安静得可怕。
他仰起头,用一种近乎虔诚的、没有任何杂念的姿态看着秦彻。
“我准备好了,主人。”
他的话里没有害怕,没有犹豫,只有绝对的顺从。
接下来不是一场酷刑,是一场洗礼。
秦彻对他的反应很满意。
这才是他最完美的作品。
有最锋利的爪牙,也有最顺从的灵魂。
他伸出手。
冰凉的指尖自沈妄的眉心缓缓划下,动作轻柔得如同情人的爱抚。
但那温度却冷得刺骨。
这是一个仪式前的标记,宣告着对这具身体,乃至灵魂的绝对所有权。
“放松。”
秦彻的声音贴着他耳廓,气音般低沉,混在“浮生梦”的香气里,钻进沈妄的脑中。
“什么都不要想,也什么都不要抵抗。”
“你的大脑会因为自我保护而排斥那些记忆,你要做的,就是放弃所有防御。”
他微微俯身,气息拂过沈妄的耳廓。
“记住,你的记忆,也是我的。”
“由我来打开,由我来审阅。”
“浮生梦”的香气越来越浓。
那丝藏着的苦涩也越来越重,像墨汁滴进清水,很快占领了所有感官。
沈妄的视线开始模糊。
整个世界都在旋转,下沉。
秦彻的脸在他眼前分裂成无数重影。
只有那双镜片后冷静到残酷的眼,是他意识沉沦前最后的锚点。
他努力地、贪婪地盯着那双眼睛,要把那唯一的色彩刻进灵魂里。
他闭上眼,彻底放弃了抵抗。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
比静室里的感觉剥夺更彻底,连“自我”这个概念都快要消失了。
就在这时,一道刺目的白光毫无预兆地在黑暗中炸开。
紧接着,无数破碎的、混乱的画面像决堤的潮水,带着尖锐的噪音,疯狂地涌进他的脑海。
那不是连贯的记忆。
是一面被砸碎的镜子,每一片都反射着不同的、令人窒息的猩红影像。
他“看”到了一双女人的手。
那双手骨节分明,却因为害怕而剧烈颤抖,正把一枚用红绳穿着的狼牙吊坠,死死地按进一个孩子的胸口。
指甲因为太用力,深深陷进了孩子的皮肉。
他“闻”到了一股很浓的味道。
混合着血腥、尘土与旧书卷的铁锈味。
那味道呛得他想吐,是死亡和腐烂交织的气息。
他“听”到了压抑的、绝望的哭泣。
还有一个男人惊慌的低吼。
“快走!”
“带着它走!”
“去七号码头!”
“永远别回来!”
“砰!”
一声巨响。
是门被踹开的声音。
紧接着,是女人凄厉的尖叫,和刀刃捅进肉里的闷响。
“不——!”
一个稚嫩的、属于孩子的哭喊声在他脑中炸开。
“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呼从现实中沈妄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他猛地睁开眼,瞳孔涣散。
剧烈的头痛像无数根钢针在太阳穴里搅动,就像要将他的头颅从内撕裂。
他双手抱头,身体蜷缩在地上。
像一只脊椎被踩断的野兽,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那些碎片来得快,去得也快。
像一场狂暴的雷阵雨,他根本抓不住任何有用的信息。
只留下了刺骨的疼痛和一片空白的恐惧。
一只手按住了他颤抖的肩膀,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镇定。
秦彻蹲下身, 高大的身影将蜷缩成一团的沈妄完全罩住。
他看着在自己手下痛苦喘息的沈妄,看着他苍白脸上渗出的冷汗。
他脸上没有怜悯,只有研究者观察实验品时的专注。
他甚至伸出另一只手,用拇指抹去沈妄额角的一滴冷汗。
在指尖轻轻捻了捻,像在测试汗水的温度
他凑到沈妄耳边。
温热的气息拂过他冰冷的耳廓,吐出的字句轻得像恶魔的私语,却如冰锥,凿开了他混乱的思绪。
“看来,你见到他了。”
沈妄的颤抖猛地一滞。
他?他是谁?
秦彻并不给他思考的时间,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现在,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