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月在望月祠转了一圈,见陆宣确实没有跟上来,心下松了一口气。
原以为自个儿还算了解他,如今看来,需得重新审视一下他们之间的关系。
她抚了抚脸,“这张脸稍作打扮,确实也算个美人。”
她又将浑身摸了个遍,摇着头心中暗笑,“原主这干瘪身材,竟也能引得人对它想入非非,实在难以理解。”
“罢了,找个地方睡上一觉,天亮了再下山去。”
虽是夜间,望月祠中依然人来人往,颇为热闹,此处是山间,宵禁自然管不着。
她寻了一位年纪稍小的僧人,“小师父,劳烦问一下,留宿的厢房往何处走?”
小和尚见惯了央求留宿的登高人,早已见怪不怪,他朝东边指了指,面无表情道:“女施主沿着回廊穿过小经堂,再直走两百步便能瞧见一座小院。”
池月连声道谢,转过回廊,忽见不远处的经堂内灯火通明,屋中人影闪动,隐隐有女子呢喃之音。
“阿月,你怎么在这儿?”
身后的树影下走出两个人影。
竟是崔锦尚兄妹二人。
“深更半夜,你们做何?”
崔锦尚小跑着过来,指了指经堂,“瞧见没,那夫人便是甄子衿的生身母亲,乔氏,我与大哥在此处等她祈福完毕。”
池月恍然大悟,正欲说话,忽听崔锦堂关切询问:“阿月,你为何也在这里?”
她一时不知如何作答,索性实话实说,“听说今夜有流星,我闲来无事,就上来看看。”自然要省略掉陆宣那个瘟神。
崔锦堂显然不信,却也并未表现出来,只浅笑着点头道:“阿月若喜欢,以后有机会不妨同我一道,你夜间独自一人在山林,实在危险。”
崔锦尚一脸兴味地瞧着自家大哥,自从阿月搬离崔府,她便敏锐地察觉到大哥身上的变化,甚至连归家的时间也日渐稀少。
如今见了阿月,他这一身的阴霾瞬间消散,看来他对阿月早已情根深种不可自拔。
“是啊,阿月,以后若缺了同伴,不如叫上我大哥,他整日独来独往,不当值的时候可是无聊得紧。”
“啊?”池月一时没领会她的意思,却依旧点点头道:“只要他不嫌我烦人,我自然乐意为之!”
崔锦尚笑眼弯弯,凑近她耳边低语:“他怎会嫌你?高兴还来不及!”
池月顿悟,抬眼看向崔锦堂,恰逢他温柔如水的缱绻目光以及颊边悄然绽放的酒窝。她心头一颤,慌忙避开,心中暗道:“桃花太旺,难自持也!”
小经堂内的声音戛然而止,三人同时朝那边望去,只见一身形单薄的妇人向为首的老僧微微俯身,说了几句话后,带着两名随从匆匆离开了经堂。
几人迅速跟上,途经一处无人的假山时,崔锦尚出声唤住了她。
“三舅母,请留步。”
乔氏回头,却并不识得眼前三人。
她身旁的一个婆子应是见过崔府兄妹,忙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两句话,她才不可置信地瞧向崔锦堂。
“三舅母应是不记得我们了,许多年未见,我们也几乎忘了舅母的容颜。”崔锦堂上前一步,“不知您可愿意同我们说说话。”
乔氏的脸原本便苍白如纸,此刻更是僵硬得宛若假面。
“我没有什么话好同你们说的,我乏了,要先下去休息了,你们请自便吧。”
“我们什么都还没问,您怎么就要走,莫不是心里有鬼。”崔锦尚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脸上的神色。
“什么鬼?你们胡乱编排我女儿与我丈夫的事,我还未找崔府算账,你们怎敢亲自前来兴师问罪?”
她说得激动,牵动了咳疾,用手帕轻捂着嘴,剧烈地咳嗽一阵之后,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继续道:“子衿与她父亲,父女感情甚笃,不消外人操心!”
她说着侧头看了看身旁的老嬷嬷,“快,扶我回去。”
“三舅母,您说的这番话,您自己信吗?”
“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日子不也得一天天过吗?”
“听说您今夜到此,是为子衿表妹祈福,望她早日康复?”
“那是自然,母亲担心孩子,本就是天经地义。”
“你既然那么担心她,为何不在家中好好照顾她,倒是信了这虚无缥缈之举。”池月不知为何忽然想到自己的母亲,胸口一阵酸涩,脱口道:“若真有心,何须假手外物?病榻前一盏汤药,胜过佛前千次叩首。”
乔氏闭了闭眼只冷冷道:“你懂得什么?庙家重地,岂容你胡言乱语。”
“我全明白了,她真是可怜,从出生开始便没能享受过一丝母爱,而父亲又是个娈童的变态,她有如今的境遇,你这个做母亲的才是罪魁祸首!”
“你住嘴,”乔氏捂住胸口剧烈喘息着,“她本就是不应该存在的孩子,死了才好,死了,我们娘俩才能真正解脱!”
池月忍无可忍,“你好歹毒的心肠,你根本不配做母亲,你就是个垃圾,她投胎做了你的女儿那得是她八辈子造的孽,你不是缠绵病榻吗?你怎么不去死!垃圾!畜生!下十八层地狱!愿你下半辈子投身畜生,同你那亲亲相公一道锁死,永不分离……”
她越骂越上头,崔锦堂几乎在一瞬间便察觉到她的异样,上前一步扶住她的肩,虽不能完全理解她话中的含义,但想必并不是什么好话。
“阿月,你……”见她眼里忽然涌出的热泪,崔锦堂的心立即乱了节奏,他手指动了动,欲帮她拭去泪水,却又怕唐突,迟迟不敢出手。
正犹豫间,崔锦尚却眼疾手快地一把将池月抱进怀里,轻拍着她的背道:“阿月不哭,同她这种人有什么好说的?不必为她气着自个儿!”
她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乔氏,又瞧了瞧方才犹豫不决的大哥,叹了口气道:“让她们走吧,问了也是白问!”
乔氏被方才的阵势镇住,半晌才回过神,捂着胸口剧烈咳嗽了一阵,又见刚气势汹汹咒骂自己的姑娘正埋头痛哭,一时摸不着头脑,最后只愤愤不平地留下一句“莫名其妙”,便随着嬷嬷转身走了。
兄妹二人将已止了哭泣的池月送进一间厢房,她心绪飘忽,竟也未同他们招呼一声,便死死关上了房门。
被挡在门口的二人互相对视一眼。
“阿月不对劲。”
崔锦堂点头,神色担忧道:“我从未见她这般难过,绝非只为方才的事。”
……
半个时辰后,崔锦堂端了一碗安神汤站在池月的屋门前,仔细辨别了屋中动静,知她还未入睡后,才轻轻地叩响了房门。
屋门打开,她果真还是一副无精打采悲从中来的颓唐模样。
“我借用祠内厨房为你煮了一碗安神汤,你尝尝,也不知味道……”
未待他说完话,池月已经拿起碗“咕咚咕咚”几下,将汤喝得一干二净。
她将碗递还给他,终于提起半分精神请他入内。
对面的厢房中,崔锦尚坏笑着合上露出半条缝隙的房门,“大哥你可要抓住机会,好好同阿月交心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