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几日颠簸的山路,地势才稍微平坦些。
“我浑身的骨头都颠得快散架了。”阿珠趴着马车的窗口,有气无力地哀叹,“阿月姐姐,咱们还有多久才能到舟山渡?”
池月拿出图经,对照山川走势,默算片刻,道:“若不出意外,明日午时便可抵达渡口。正巧前面有个小村落,咱们晚上就在那处歇歇脚,顺便去买些干粮以备不时之需。”
一进村子,就听见此起彼伏的牛叫声,夹杂着傍晚孩童的嬉闹,家家户户炊烟袅袅,一派繁荣之景。
见有陌生马车驶入,他们也不惊奇,想必常有商旅路过,早就习以为常。
池月将马车停在一处石桥边,跳下车朝几个正蹲在溪畔摸鱼的孩童问道:“小孩儿,这里可有投宿的地方?”
孩子们抬头看看她,年纪最大的那个抹了把脸上的水,指着石桥那头的绿竹林,“绕过林子,走上百余丈,便是咱们牛村的客舍了,外乡人都去那儿住。”
阿珠将马儿拴在客舍前的木桩上,从草棚里扯出几把干草塞进马槽,轻抚着它的脑袋,恋恋不舍道:“马儿,马儿,好好吃一顿,咱们明日便要分别,你可不要忘了我。”
“走了,阿珠。”池月在那头喊她。
“来了来了!”
阿珠小跑着进屋,池月正从兜里摸出一小块碎银子递给掌柜的,“要一间干净透气的厢房,再多备些热水,另外再煮两碗鸡蛋面送到房间,谢谢。”
“好嘞!”他欣喜地接过钱,朝身后喊了声:“麻子,快带两位小哥去后院。”
吃饱喝足净了身,天色已大黑,两人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从晋安谈到尚州,计划着如何在尚州立稳脚跟,如何做出一番大事业。
忽听院子里传来几个不大不小的人声,其中一个声音格外耳熟。
阿珠也听见了,坐起身看向池月,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出声:“是昨天那个孙二娘?”
院中的对话还在继续。
“大哥大嫂,我方才无意间听你们说起,明日要去舟山渡乘船南下,可是真的?”
“是啊,怎么了?”
“我是有些担心你们。”孙二娘一副欲言又止的为难模样。
“我们素不相识,你担心什么?”那对夫妇语气疑惑。
孙二娘叹了一口气,瞄了瞄站在夫妇身旁的五岁小童,“我是看在孩子的面上才提醒你们,舟山渡到下个渡口距离极远,少说要二十来天才能到。你们怕是不知,这一旦上了船,哎哟,整日摇摇晃晃脚不沾地,小孩子最是容易磕磕碰碰。眼下又到了深秋,河上风大,冷不丁哪日便得了病,晕船,腹泻,高热,你们身子骨硬,扛得住,那他怎么办?”
夫妇一听,登时吓出一身冷汗。
孙二娘继续说道:“对,就前几天,有船停靠舟山渡,这将将停下,我便见着一群人簇拥着抱出一个孩子来,那孩子脸都绿了,说是在船上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得了痢疾,船上缺药,没来得及医治,就......”
小童似乎听懂了她的话,紧紧抓着爹娘的手。
夫妇俩赶忙将他抱起搂在怀里,脸色发着白问:“那可怎么办啊,我们什么准备也没有!”
“你们第一次乘船出远门,没经验实属正常,不过你们不用担心,我这次出门带了一个药包,里面都是治疗乘船时常见疾病的药丸子。”
她从身后取下一个包裹,“我可以卖你们一些,反正我一个女子,带着也沉。”
她说着掏出一个油纸小包递到他们手中,“拿着吧,这儿还有些简单药材,生姜煮水防晕船,黄连可治腹泻,实在撑不住了就含一片陈皮。”
夫妇二人接过油纸包,一脸感激,连声询问多少钱。
孙二娘笑得更加热情,笑道:“相遇便是缘分,五十文就足够。”
等那对夫妇进了屋,她坐在屋檐底下细细数着今日的收成,“嘿嘿,最后一袋也卖出去了,下月阿弟的药钱足够了!”
她坐了半刻钟,刚起身要走,身后的房门冷不丁打开了,池月站在门口,笑意盈盈地望着她:“孙二娘,你想不想挣大钱?”
舟山渡的风吹得人凉飕飕的。
“好在提前置办了衣衫,否则还没登船,我先得冻出点毛病不可。”阿珠裹紧身上的衣物,踮着脚往前面浩浩荡荡的队伍瞧去,“阿月姐姐,看这阵势,天黑之前能上船我们都得谢天谢地。”
池月眼睛一瞪,她迅速回过神来,“是兄长!”
“记住,别露馅了,船上人多眼杂,男子身份能替我们省下不少事儿。”
“嗯,兄长放心!”阿珠梗着喉咙答道,她又想起什么似的,“那个孙二娘不会说话不算话吧?昨儿我们可给了她好大一笔银钱。”
“她答应要跟随我,我就相信她。”
“看得出她人不坏,虽油嘴滑舌,但卖的东西还算实用,价格也没比市集贵上许多。”
“没错,她绝对是一个有良心有底线的推销鬼才,待我们在温宁站稳脚跟,便传信让她过来。”
天色逐渐暗下来。
“下一个——”前面传来津吏不耐烦的声音。
池月赶忙拉着阿珠上前几步,恭敬递上过所。
津吏接过,垂眸扫着文书上的内容,头也没抬地问道:“岳池?年十八?”
“对对对。”
“女,身长,面白。”他说着抬眼看向面前的人,疑惑地瞪大了眼。
池月笑了笑,当着他的面将胡须轻轻撕开一个角,露出底下细腻白皙的肌肤。
津吏了然,又道:“携小妹去往尚州温宁县探亲,是何亲属在那处啊?”
“是我们两人的舅舅。”
“嗯。”问完几个简单的问题,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刚要提笔下印,忽然有人夺过他手中的过所,用手指搓了搓后,厉声喝道:“这纸有问题!”
池月从他那双眯缝小眼里察觉到一丝危险,连忙解释道:“前些日突逢暴雨,山地路滑,小妹一个不留神跌进了山坳里的小河,情况紧急,我顾不上包裹便跳入河中将她捞起,这才弄湿了过所,大人明察。”
那人冷笑一声并不认同,阿珠见状立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抽噎着说:“大人明鉴,此事都怨我。”
“不,是我没护好你,若非急着赶去看望重病的舅舅,你也不会跌入河中,险些丢了命。”
在后面排队的人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觉队伍半晌不动,心中极为窝火,连声催促道:“怎么回事啊,天都黑了,还让不让人登船了!”
池月趁乱将一锭银子塞进津吏手中,随后用可怜兮兮的眼神望着他。
津吏手心一凉,马上会意,高声喊了一句“肃静”后,抬手往过所上盖下一印,“查验完毕,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