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月猝然回身凝视着他,并未发出一语,片刻后她眼神清明,似有所决意般,缓缓走近。
陆宣倚着座榻,眼睛亦一眨不眨地盯着逐渐靠近的姑娘,他的眸中隐隐透着期待,更多的却是不确定的微微惶恐,这是一种他从未有过的情绪,几乎令他的心脏骤停。
“你……”剩下的话噎在喉间,陆宣只觉一把冰凉的匕首死死抵着自己的脖颈。
他眸中的光亮骤然暗淡下来,他被迫仰着头,与池月笃定的目光相接。
“你救还是不救?”
“阿月,我想了千万种方式,却唯独漏了这一种。”
“你救还是不救?”
“我从不受人威胁。”
“在清凉寺后山,你不是已经破例过一回?”
陆宣又笑得肆意,“看来你并非不懂我的心,而是无法正视你自己的心意。”
“你错了,正因我太过肯定,所以愈发清楚地知道,我要的你给不了。”
池月看了一眼屋外的天色,握住刀柄的手紧了紧,“没有时间了,你救他们!”
“可你一定不会杀我。”陆宣语气挑衅,眸中却溢出痛楚,他猛地抬手握住匕首,“何况你杀得了我吗?”
殷红的鲜血顺着刀刃嘀嗒而下。
池月回神,触电般抽回匕首,耳边霍然传来他吃痛的轻哼声,她心头莫名地一紧,随之而来的是他的轻笑,“怎么?你也会愧疚?”
“我当然知晓我杀不了你,更无意伤你。”
“在你眼里,我不过是供你利用之人,若非为了崔府,你根本不会同我有牵扯,为了崔锦尚?或是崔锦堂?而我在你心中可有一点分量?”
“崔府,是我在这里的第一个家,陆大人,此事因你我二人而起,便应该由你我二人结束,若你能救下崔府,我这条命便是你的。”
“阿月,崔府已是废棋,今日可因你我而弃,改日还会因他人而弃,你救得了一时也救不了一世。”陆宣步步紧逼。
“我不认!”池月抬眸,眼神倔强,“不如我们再做一个交易,你救下崔府,我替你守住你乃北桑皇室的秘密。”
“你从何而知?”陆宣欺身上前,不可置信地盯着她的眼睛。
“那日崖底,你高热不退之时,瞳孔变幻为深蓝,后来我遍阅典籍,方才知晓此乃北桑皇室特有,而你一定就是北桑人。”
“阿月,你甘愿为他们逼我至这一步?”
池月眸子里尽是果断之色,“若你不救崔府,你的秘密明日便会传遍晋安城的每个角落,怎么样,这个筹码可够?”
“哈哈哈,够,当然够,”陆宣犹如万蚁噬心,“你既如此笃定你在我心中的分量,仗着我绝不会伤害你,那你可曾喜欢过我?”
“陆宣,我承认我卑鄙,可你一定有法子救下他们,不是吗?”
“你可曾喜欢我?”他的目光灼得人生疼。
池月慌忙别过头,“对不起。”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莫限匆匆奔进门,“主子,人马已调集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他抬眸见陆宣紧握的掌心缓缓渗出鲜血,神色悲凉,又看了看手握匕首的池月,一切顿时明了。
他心中极度不平,立刻愤愤地道:“阿月姑娘,主子因你屡次涉险,你竟忍心伤他?你的心肠莫不是比铁石还要坚硬?”
“莫限,你住口,不必多说,我们走吧。”
陆宣说罢目不斜视地抬步跨出门。
莫限恨恨地剜了一眼怔愣在原地的池月,“在你来之前,主子便已命我清点府衙中的人马,我们现在就赶去崔府,阿月姑娘可以放心了!”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院子。
“陆宣……”池月喊了一声。
陆宣猛地站住脚,心中又升腾起一丝期盼。
“多谢。”
他终是闭着眼呼出一口气,冷冷道:“不必了。”
崔府灯火通明,众人围坐在圆桌旁,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曹芷柔夹了一筷子羊肉放到崔老夫人碗中,笑得眉眼弯弯:“外祖母,您再尝尝这个。”
崔老夫人含笑点头,又看着桌上的其他儿孙,满眼欣慰,“我们崔府人丁虽不兴旺,但团圆之乐却从未断过。今夜月色正好,你们都陪在身边,我这把老骨头,也便再无所求了。”
她拉过芷柔跟锦尚的手,“祖母年纪大了,如今也就一个愿望,愿我们一家人长长久久,平平安安。柔姐儿尚姐儿堂哥儿,你们年纪也到了,终身大事也得快些提上日程,我还等着抱曾孙子呢!”
“祖母,您怎么又不正经!”曹芷柔脸上泛起红晕,撒娇般地依偎到老夫人肩头,“您再这样说,我可不敢来看您了!”
崔锦尚扮了个鬼脸,“祖母,我也不急,大哥还没给我找嫂嫂呢!”
她说着朝崔锦堂挤挤眼,“大哥不娶,我也不嫁!”
“你这张嘴呀!”甄玉兰正欲再打趣几句,忽听得院外一阵骚动,铁甲碰撞之声由远及近。
只听大门砰的一声被撞开,王全连滚带爬地奔进前厅,扯着嗓子喊道:“不好了,不好了,禁卫营把咱们府围起来了!”
众人闻声神色大变,崔锦堂忙站起身,“母亲祖母切勿慌乱,我同父亲出去看看。”
二人唤来护院快步而去,刚出前厅便见魏承儒负手立于门檐下,脸上挂着一丝悲悯的笑意,他的身后火光映天,禁卫营列阵于此,寒甲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崔广一扫衣袖,躬身上前作了一揖,“不知右相大人深夜而来所为何事?”
“奉陛下之命,查崔氏通敌谋逆一案,即刻封府,所有人等不得擅离!”
崔广惊得一个踉跄,崔锦堂赶忙搀扶住父亲,面色不改地问道:“右相何出此言?崔氏世代忠良,岂有通敌之理?”
“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崔广强自镇定,“还请右相明示,我崔府何处涉嫌?陛下向来英明,必不容奸人构陷忠良。”
魏承儒眯着眼,似瞧着一滩垂死挣扎的鱼,“是非曲直,陛下自有论断。”他抬手一挥,身后将士立刻涌入内院,“给我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