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安,你实在令为师失望!”
左相谢绥闭目静坐,掌中的三枚金核桃缓缓转动,相互碰撞的咯咯声在空荡的书房内回响着。
陆宣躬身候在一侧,神色不明。
“为师起初还在疑惑,这遗失了五年的军械,怎就陆陆续续让吴孝廉找着了,索性是被你逼得不得不为呢!”
“老师,此事确实是学生鲁莽,原以为手握他们的把柄,有朝一日定能用上,却没料到如此轻易便暴露了。”
“他们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私下囤了不少军械及人手,不曾想竟在你这儿毁于一旦,你可想过后果?如今我们怕是腹背受敌,你又如何解?”
谢绥睁开双眼,将那本已然无用的账册扔在陆宣脚边,语气骤然拔高,“为师不信你会无缘无故冒险,到底是何缘由?”
“是学生贪功冒进,请老师责罚。”
陆宣轻扬衣袍,跪于暗色波斯地毯之上,声音沉着,毫无辩解之意。
谢绥叹了一口气,转身盯着他良久,随后抚了抚衣摆,缓缓站起身,踱步至陆宣近前,将他轻轻扶起来。
“你为何救崔家?”
陆宣微怔,迅速看向一旁的莫限,后者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避开了他的目光。
“你不必怪莫限,你我虽以师生之称,却更甚父子,我不愿你迷了方向,让自己陷入水深火热的境地。”
“老师,此事关系着齐国公府,我们亦不可能袖手旁观...”
“到底是为谁,你心里清楚!”谢绥抬手打断他,“为师只奉劝你一句,若想爬至顶峰,妇人之仁儿女情长只会让你摔得粉身碎骨,你明白吗?”
他缓缓坐下,“为师从未要求你完全坦诚,但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便要一心到底,否则我们所有人都将尸骨无存。”
陆宣垂首,指节微微发白,许久之后才低声道:“学生明白。”
“眼下又有吴孝廉从中作梗,淮江堤坝之事你欲如何解决。”
“此事学生已有了些眉目,老师静观其变即可。”陆宣抬眸,目光沉静。
“去吧,好好想想为师今天的话,你自小聪慧,懂得取舍。”
“是。”
京兆府衙署内,莫限双膝跪于冰凉的青砖之上,额间悄然渗出细汗,面容却依旧透着倔强不屈之色。
“主子,属下没有做错!”
陆宣提笔在书案上挥毫疾书,间或抬起眼皮瞧了瞧底下跪着的人,“你既认我为主,为何却连我的话也不听。”
莫限咬咬牙别过头,“谢大人是值得信赖之人。”
陆宣搁下笔,缓步走下堂来,“我当然知晓老师他一心为我着想,但你记住,你是我的人,你若忠我,有朝一日,我同他意见相悖时,你必须无条件服从我的命令。”
“属下想家,主子,你答应过我,一定会让我们光明正大地回家!”
莫限抬起衣袖,拭去眼角热泪,喉咙微颤,仍是一脸倔强。
陆宣扶额,“男儿有泪不轻弹,你怎么...”他说着顿了顿,“罢了,你快些起来。”
“主子可是不怪属下了?”莫限满眼欣喜地站起身。
“下不为例。”陆宣继续坐于书案前,刚欲拿起笔,又目光坚定地看向下首的人道:“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
“报!”一衙差急步奔入,单膝跪地,“大人,明清河畔发现一具女尸。”
桌案后的人头也未抬,“这等小事也值得你紧急上报?”
衙差挠挠头,“可…发现尸体的人是那位阿月姑娘,属下见过两次,便记着了。”
陆宣笔尖一顿,墨迹在纸上洇开,“在哪儿?”
“明清河畔的榆树湾。”
她,怎么会去那儿?他搁下笔,快速起身往外走。
“主子,您昨日不是与娄大小姐约好一同游湖?”莫限追上两步,连声追问。
陆宣脚步不停,“你将我桌上那封信交给她,她定然知晓如何做。”
“主子,咱们这儿哪儿像求人办事的态度!”
陆宣回头扫他一眼,淡笑道:“我从不求人,只是求援罢了,眼下这困境她自会帮我摆平。”
莫限见他走远,暗暗摇头叹气,“主子的美男计在晋安城这些个大家小姐那儿真是百试百灵,以后,也不知道哪家的小姐会这么倒霉做主子的新娘。”
昨夜刚下过一场秋雨,榆树湾的风裹着水汽扑面而来。
池月着一身轻薄衣衫直立于岸边,身前站着两名京兆府衙差,正对她做例常盘问。
她青丝微乱,裙摆沾了些许泥泞,听见脚步声缓缓转身,便瞧见陆宣神色莫名地径直朝她走来。
“大人,您怎么亲自来了?”两名衙差连忙躬身行礼。
陆宣摆摆手,接过他们手中的记录册子,目光却未离池月分毫,“你们去吧,本官亲自来问。”
“这才过七月半没几日,天气怎就这么凉了。”他忽然冒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人,给这位姑娘送一件衣衫来,若是凉了她,京兆府怕是要担上苛待人证的罪名。”
衙差应声退下取衣,片刻后递上一件月白外衫。
陆宣伸手挑起外衫递到池月眼前,眼神示意她赶紧披上。
她确实冻得不轻,露出的半截小臂上鸡皮疙瘩清晰可见,遂赶忙接过衣服裹在肩头,“陆大人还要问什么?”
“昨夜刚下过雨,榆树湾内泥污遍地,你来这里做什么?”
“那上面不是写了吗?”池月瞥了瞥他手中的册子。
“你没说实话。”
“罢了,就知道瞒不过你。”
“那你还不快些说。”
“有人特意引我过来。”
二人还欲细谈,便听华灵上前回禀:“主子,死因查明了,是利刃刺穿胸腹失血而亡,现场无打斗痕迹,仅采集到两组脚印,一组是死者本人所留,一组是...”
她抬头看了一眼陆宣,又看看池月,接着道:“...是阿月姑娘的。”
池月不明白她有何顾忌,遂立即解释道:“尸体是我发现的,有我的脚印自然不奇怪。”
“怪就怪在,那棵树下也尽是姑娘的脚印,以现场痕迹来看,这女子是倚树受刺,往前朝凶手踉跄几步后面朝下倒地而亡,她脸上的污泥也正巧印证,而她身下亦有姑娘的脚印。”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