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连着下了三天,时急时缓。急时,能听见瓦片上噼里啪啦的脆响;缓时,便只剩窗外沙沙的雨声,像春蚕啃食桑叶,绵绵不绝。桃源溪的水色彻底变了,不再是冬日的清澈见底,而是泛着浑厚的土黄,水量丰沛,水流也急了,哗哗地冲刷着岸边的鹅卵石。
雨后初晴的清晨,林晚踩着湿滑的田埂去查看药田。雨水浸润后的土地变得松软,脚步落下,会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她惊喜地发现,那些越冬的药材,经过这几场春雨的浇灌,仿佛一夜之间抖擞了精神。黄芪的茎秆更加挺立,黄精的嫩叶舒展开来,油绿发亮,连叶脉都清晰可见。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腥甜和草木萌发的清新气息,吸一口,肺腑都像是被洗过一样。
她正蹲下身仔细查看一株黄精的长势,身后传来水生略带急促的呼喊:“林晚姐!林晚姐!”
林晚站起身,看到水生深一脚浅一脚地跑来,手里扬着一封信:“县里刚送来的,盖着红头章的!”
林晚接过信,拆开一看,是县农业农村局下发的正式通知。通知明确将桃源村合作社列为“县级乡村振兴示范点”,并附有一份初步的扶持方案,包括技术培训、品牌推广和一小笔基础设施改造资金。虽然金额不大,但这份官方认可的意义非同寻常。
“太好了!”林晚的心跳快了几拍,将信递给也闻声走过来的福伯,“福伯,您看!”
福伯戴上老花镜,仔仔细细地读了一遍,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好啊!这可是证明了!咱们的路子,走对了!”
喜悦还未平息,下午,一辆风尘仆仆的摩托车停在了合作社门口。骑手是个黝黑精干的小伙子,自称是邻县最大的中药材收购商派来的业务员。
“我们老板听说了你们‘桃源印记’的名头,”小伙子说话很直接,递上一张名片,“想跟你们谈谈长期合作。我们需求量很大,但要求也高,必须要道地、无农残、规格统一。”
林晚和福伯接待了他,带他参观了药田和作坊。小伙子看得很仔细,不时用手捻捻土,拿起药材闻一闻,甚至用小本子记着什么。临走时,他说:“基础不错,但规模还得扩大,加工也要更规范。如果能达到我们的标准,价格好商量。”
接连而来的好消息,像春雨一样滋润着大家的心田,但也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压力。晚上的合作社会议上,喜悦之余,大家都感到了肩头的分量。
“规模扩大,不是多种几亩地那么简单。”大山叔首先发言,眉头微锁,“人手、肥料、管理都得跟上,咱们现在这点家底,怕是不够折腾。”
“加工要更规范,就得添设备、改流程,这都是钱啊。”负责作坊的巧婶也表达了担忧。
林晚静静地听着,等大家都说完了,才开口:“机遇来了,困难也来了,这是好事。说明咱们被人看见了,有价值了。”她拿起那份县里的通知和收购商的名片,“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一下子把摊子铺得太大,而是先把眼前能做的事情做好,做扎实。”
她顿了顿,继续说:“我的想法是,第一,县里给的支持,咱们要用在刀刃上,比如先请专家来指导一下规范种植和初级加工,把内功练好。第二,和那位收购商的合作,可以先小批量试供,用最高的标准要求自己,摸索经验,建立信任。第三,咱们自己人,也要学习,要进步。水生,你年轻,脑子活,以后这些对外联络、新知识学习的事情,你要多承担起来。”
水生被点了名,先是一愣,随即挺直了腰板,用力点了点头。
会议散后,林晚独自走到溪边。月光下,春溪新涨,水流声比白日里更加清晰。她知道,前方的路就像这溪水,看似有了更明确的方向和更大的流量,但水下的暗礁和前方的弯道,依然需要小心翼翼地探索。但此刻,听着这充满生命力的水声,她的内心是踏实的,充满了迎接挑战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