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后。
云荑在封景行的怀里悠悠转醒。
入眼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
短暂的迷茫后。
周凤玉惨死的画面和那份变更了受益人的保险合同,涌进她的脑海里。
云荑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除了悲伤,还有一种彻骨的寒意和荒谬感。
“荑宝。”封景行一直守在床边,紧握着她的手。
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和心疼。
云荑晕倒的那一刻,他的心跳几乎都要停止。
还好,她没事。
他们的孩子也没事。
云荑抬头看向他,嗓子沙哑干涩的厉害。
“她……真的是云途杀的?”
她无法想象,那个她血缘上的弟弟,会为了这笔钱,对亲生母亲下此毒手。
封景行面色沉凝地点了点头,将警方的调查结果告诉她。
“根据作案现场勘查,指印提取,和邻居走访,基本确定是云途。”
“楼下的邻居反映,你母亲死亡的那晚深夜。”
“楼上有激烈的争吵声,之后似乎有重物倒地的声音。”
“警方也调取了小区监控,发现云途在案发时间段内出入过该单元楼,行色匆忙。”
“他最近沉迷网络赌博,欠下了巨额债务。”
“你母亲名下那份保险,是他一个月前怂恿甚至可能是胁迫她变更的。”
“案发前后,他都有重大的作案时间和动机,目前警方正在全力通缉他。”
云荑闭上眼,泪水从眼角滑落。
是为了周凤玉这悲哀的一生,也是为了这赤裸裸的人性之恶。
这么多年来,她对周凤玉的感情太过复杂。
有怨,有怒,有长久以来积压的失望。
更有一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无力感。
她曾无数次在深夜为自己构建的心理防线。
告诫自己不要再被这份扭曲的母女情牵动心绪。
可当死亡以如此惨烈的方式降临;
当那个赋予她生命的人变成一具冰冷的、被白布覆盖的躯体时。
所有的怨怼似乎都失去了着力点,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悲凉和空茫。
她怨周凤玉的软弱,怨她一次次选择牺牲自己来维系那个破碎的家,怨她看不清身边豺狼的真面目。
可此刻,这些怨恨都化作了尖锐的酸楚。
那个女人,她愚蠢、可悲、一生都在委曲求全。
最终却死在了她最溺爱、最纵容的儿子手里!
这是何等的讽刺,何等的悲凉。
封景行将云荑轻轻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沙哑:
“别怕,荑宝,一切有我。”
“我会协助警方尽快将云途缉拿归案。”
“你母亲……我会让她体面地走完最后一程。”
细听之下,封景行的声音有些发颤,搂着云荑的手,也微微颤抖。
在此之前,他从未有过如此害怕的时候。
害怕她会怨他,更怕她会恨他。
当初,云海被冻结的资产足够偿还剩下的三千万。
他为了逼云荑签下结婚契约,故意应下周凤玉来偿还这笔债务。
这也间接地推动了周凤玉选择去走这种极端。
想到这,封景行的脸色都白了几分,抱着云荑的手臂越发收紧。
而此刻,云荑的脑海里,反复闪现周凤玉说那句话时急切而惶恐的脸庞。
【那三千万,我真的有办法还,你别去……】
原来,她当初所说的,所谓的“办法”,竟是这个。
用她的命,来偿还这三千万。
云荑浑身发冷。
她不敢回想,自己在这场悲剧里,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她一次次拒绝周凤玉的靠近,用冷漠筑起高墙。
是否也在无形中,将走投无路的周凤玉,推向了那个她唯一还能抓住的、名为“儿子”的深渊?
强烈的负罪感和自我怀疑如同潮水般涌上,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封景行的衣服,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需要抓住点什么,来对抗这灭顶的混乱和自责。
封景行的怀抱很紧。
他的体温透过衣料传递过来,试图安抚她。
她能感受到他说话时胸膛的震动。
以及那潜藏在沉稳声线下的紧绷。
他在害怕。
云荑混沌的脑中闪过一丝清明。
他在害怕什么?怕她承受不住?怕她……怪他?
怪他吗?
理智上,她非常清楚,罪魁祸首是云途。
是周凤玉自身的软弱和纵容,是命运一环扣一环的阴差阳错。
封景行当年的手段固然强势,甚至卑劣。
但他并没有拿刀逼着周凤玉用这种方法还债,也没有逼着云途去赌博,去弑母。
如果要为那三千万追根溯源。
一切的开端是从云海昧下封景行的手机开始。
她的刷机操作更是造成这场悲剧的推手。
她有什么资格怪他?
可情感上,那股迁怒的冲动却难以抑制。
如果没有那三千万的债务压力,周凤玉会不会有不同的选择?
如果她当初没有那么狠心的和周凤玉断了来往,对她不闻不问,周凤玉是不是就还能看到活下去希望?
无数个“如果”在她脑海中盘旋。
每一个都指向了不同的、或许不会如此惨烈的结局。
这两种情绪在她心中激烈交战,撕扯着她的神经。
她恨云海和云途的丧尽天良,悲周凤玉的凄惨结局,怨命运的无常弄人。
也……无法完全释怀于封景行最初种下的因。
这一切的沉重和复杂,远超她所能承受的负荷。
大脑因为过度冲击和悲伤变得麻木,身体里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
眼前的一切再次旋转、模糊。
封景行担忧的面容在她视野里晃动,他的声音也变得遥远。
最终,意识的弦彻底崩断。
在又一次失去意识前,她仿佛看到了周凤玉最后打来电话时。
那小心翼翼的、带着卑微和乞求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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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荑浑浑噩噩地在床上躺了三天。
周凤玉的后事,在封景行的安排下处理得低调而妥帖。
云荑没有通知周家那些所谓的亲戚。
也让江叔叔和江阿姨他们不用来。
只是在封景行的陪伴下,安静地送走了周凤玉。
整个过程,她显得异常平静。
但封景行知道,这种平静之下,是深深的内伤和对人性更深的失望。
葬礼结束后,云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病,孕期反应也加重了不少。
封景行将大部分工作都搬回了家中处理。
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亲自照顾她的饮食起居,耐心安抚她每一个不安的夜晚。
他的陪伴和细致入微的关怀,像温暖的涓流,一点点将云荑拉出牛角尖。
而另一边。
云途的抓捕过程并不复杂。
他显然没有任何高明的反侦察能力。
弑母之后,他拿走了周凤玉的现金和银行卡。
甚至等不及保险金赔付,就仓皇逃往外省。
警方通过调取交通监控,很快锁定了他离开靖北市时,乘坐的黑车信息。
并通过技术手段追踪到他新购买的一部手机的信号。
在云途逃窜后的第五天傍晚。
当他在最北边一个小县城的黑网吧里,一边吃着泡面,一边盯着游戏画面时。
几名便衣警察迅速将其按倒在地。
被押上警车时,云途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透着一丝急切。
“警官,我妈的保险金……什么时候能赔给我?”
这句话,通过李严律的口,后来传到了云荑耳中。
她听后,沉默了许久,最终只化作一声带着无尽悲凉的叹息。
人性之恶,竟能至此。
而周凤玉用生命付出的溺爱代价,沉重得让人窒息。
“我想去看看他。”云荑对封景行道。
封景行没有阻止,只是坚持陪她一同前往。
在监狱里,隔着玻璃窗。
云途眼神躲闪,不敢与云荑对视。
云荑没有哭闹,没有质问,只是用一种很平静的眼神看着他。
她全程只说了一句话:“妈到最后,可能还在盼着你能回头。”
云途闻言,身体剧烈一颤,猛地低下头。
他肩膀耸动,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不知是悔恨,还是恐惧。
从监狱出来,云荑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
仿佛将积压在心头多年的沉重包袱,连同对原生家庭最后的一丝执念,都彻底放下了。
她主动握住了封景行的手,轻声道:“男朋友,我们回家吧。”
这个“家”字,第一次如此清晰而坚定地指向了有他在的地方。
经过这次变故。
云荑不再抗拒封景行的亲近,甚至越来越依赖他。
而封景行也变得更加成熟。
在处理云荑的事情上,少了些偏执的掌控,多了份尊重和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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