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尖在名单最后面的三个名字上点了点，问：“招生指标当初定得好好的，这三个女生是怎么回事？”
新生入学，院长忙的脚不沾地，想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往上推了推镜框：“女生……”
“啊！我想起来了，新生名单里有个叫舒糖的学生对吧？”
范教授脸色难看，在名单里看见这个名字，点头。
院长大喜，一拍桌子：“就是她！这可是咱们京大今年考进来的状元。”
“状元啊，一个女同志，多厉害！我都没想到她会报咱们医学院……”
院长激动地慷慨陈词，越说越偏。
范教授没耐心听下去，打断他：“院长，成绩好坏先不论。你知道的，女生学不了我们专业，麻烦您安排她转专业。”
范教授是他钦定的今年药学系的班主任。
按理来说，范教授都快要退休的年纪了，带新生的任务交给年轻的老师更合适。
可这届学生特殊。
恢复高考第一届。那是标杆、是旗帜啊！外面的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容不得半点差错。
药学系本就男生多，这届又从二十岁到三十岁的都有。
没个古板严肃的老师根本镇不住。
所以综合考量下来，他才选了范教授。
可现在，犯难也就犯难在这了。
他看中了范老师的死脑筋的死板做派，范老师还真就死板给他看了！
说什么让人家转专业。都录取进来了还怎么转？
院长头疼地叹了口气，敲了敲桌子：“你听我慢慢说。”
他犯难地看着范教授，斟酌接下来的话要怎么开口。
半晌后。
开口，先说结论：“专业肯定是转不了的。”
范教授皱眉开口。
院长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你先听我说完。”
范教授被迫把话咽下去。
院长叹了口气：“你知道这个舒糖考了多少分吗？382！咱们今年录取分数线才270分！”
院长说到这，又有点激动，胸口微微起伏：“别的院都抢着要的好苗子，你让我往外推？”
范老师皱眉，冷静提议：“没让您往外推，我只是说药学系不要，您让她转去临床医学系，一样的。”
“我来之前看了她的资料，她是从地方部队考上来的，之前是军医。那正好啊，女孩子嘛，学个妇产科、耳鼻喉的都适合。”
军人个人信息保密。具体资料档案里看不到，仅标注了舒糖之前的部队和职位。
范教授态度坚持。
气得院长直拍桌子，哼了一声：“你也知道人家是部队考上来的？”
“我当初给部队打电话过去要人的时候，人家那边领导对舒糖可是赞不绝口，让我好好关照。”
“结果入学第一天，我去给人家转专业？你怎么想的？”
相比院长的激动语气，范教授表现的无比平静。
“既然院长想听，我就再给你解释一遍我怎么想的。”
“第一，药学实验室里大多都是化学有毒试剂，未育女性不适合接触，这是其一。”
“其二，您也知道，药学系人才培养周期是所有医学专业里最长的。读到博士才算是踏进了门槛，长达十年的培养周期，女孩子都是要面临结婚生子的，没那个精力。”
“其三，部队需要的是医生，不是科研人员。跨专业学习没必要，对学生来说是浪费青春，对学院来说，专业名额有限，是白白浪费教育资源。”
自己一句话，范教授还真就一二三条列出了一堆大道理。
院长被气得用力坐回椅子里。
停了供暖，明明还有点凉的天气，他活生生被气出一脑门的汗。
看来讲道理这条路是行不通了。
手里一堆活没干，他也懒得跟这人掰扯，端起院长架子，命令的语气：“招生这事你说了不算，院里的决定，你正常教学就行。”
范老师定定坐了几秒。
看着院长，半晌后起身，“行。”
“我倒要看看这个舒糖是什么样的好苗子。”
-
新生入学讲座在大礼堂举行。
学生们以学院为单位，每个学院坐在一块，椅子前面都贴了纸条标注。
舒糖她们三个女生坐在一群男人堆里格外扎眼。
讲座开头，惯常开始宣扬校史和思想教育。
新生刚入学，对什么都有新鲜感，听得津津有味。
舒糖上辈子就听过一遍了，困得想睡觉。
一偏头，发现楚明珠也跟她一样的状态。
两人对视一眼，点了个头。
整场讲座漫长地持续一个小时，提炼出来，没什么有营养的东西。
发言冗长无聊，后半程，男生们新鲜感过去了，于是，也开始溜号，环视一圈后，把视线落在了同系的其他同学身上。
二十几个男生分成五个寝室，刚才坐下的时候彼此都认识过了。
就差三个女生没说过话。
一排男生推搡着，选了一位年纪最小的男生，跟季晓菲打招呼。
“同志，你们也是药学专业的吗？”
“对。”季晓菲回头，看着后面男生，自我介绍说：“我叫季晓菲，药学系的，咱们以后就是同学了。”
“我叫杨广东，很高兴认识你。”这男生说完，嘿嘿笑了两声。
左右看了舒糖和楚明珠各一眼。
这一眼看完，直接愣住了。
领口脖子交际处，以肉眼可见地速度浮起一层绯红。
他嘴唇嗫嚅两下，小声道：“这两位同志你们好……”
他声音很小。
舒糖和楚明珠没有动作。
杨广东等了几秒，于是悻悻把后面的话咽回喉咙里。
-
讲座之后是每个系自己的班会时间。
能容纳四五十人的教室，舒糖选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方便走神。
等了不到五分钟，有人进来了。
男人五十岁出头的样子，站到讲台正中，穿着一身洗得发暗的灰色毛衣，头也不抬地自我介绍：
“我姓范，是你们《医用实验化学》这门课的老师，同时也负责大家平日里请假和生活问题。”
和后世大学里有单独导员的制度不同。给大家开班会的是他们的专业课老师。
也就是药学系的班主任。
“我代表学校欢迎大家报考京大，现在开始点名。”
范教授拿出点名册，一一念到大家名字。
坐在前排的男生们听见自己名字后依次站起来。答完“到”，后面跟着一句简短的自我介绍。
范教授全程低着头，不太感兴趣的样子。
直到——
他把二十几个男生名字念完，翻到点名册最后，喊出了，“舒糖。”
他念完名字，抬起头。
这是范教授今天第一次抬头。
舒糖终于得以看清楚她专业课老师的长相。
“老师好。”
舒糖看着讲台上不知为何脸色骤变的老师，顿了下，跟所有同学一样，缓缓地开始自我介绍。
完事后，正准备坐下。
“你等下！”范教授突然出声，把她喊住，瞳孔一阵剧烈的猛缩。
“你叫舒糖？京市人？”
范教授语调很平稳，听不出来什么。
但舒糖的敏感还是让她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不知道范教授为什么突然问这么一句，她懵着点头，“是，我叫舒糖，京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