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老焦身边处理文书,看似只是工作的简单变动,实则让林清辞接触到了截然不同的信息层面。她不再仅仅抄录市井流言,而是开始接触到经过初步筛选、分类的各类情报摘要,以及与江左盟各地分舵往来的加密信件副本。
老焦并未完全信任她,交给她的多是些已过时或重要性较低的内容,且每次交给她的文书数量有限,完成后立刻收回。但即便如此,对林清辞而言,已是巨大的进展。她如同海绵吸水般,贪婪地汲取着这些信息,将其与脑中已有的知识图谱不断印证、补充。
她注意到,近期情报的重点明显偏向几个方面:誉王与太子在朝堂上的最新动向;谢玉府邸的人员往来;悬镜司的巡查范围;以及……靖王萧景琰军中粮草补给的情况。
尤其是关于靖王的情报,虽然数量不多,但记录得格外细致,甚至连他麾下主要将领的性情癖好、军中士气、以及与兵部往来文书中的细微龃龉都有涉及。这绝非寻常的关注度。
林清辞心知,梅长苏对靖王的考察与扶植,已然开始。兰园风波虽过,但由此引发的朝堂震荡和各方势力的重新洗牌,正在这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激烈进行。
她谨慎地处理着这些文书,字迹工整,分类清晰,偶尔会在不影响原意的情况下,对某些表述不清或逻辑略显混乱之处,用铅笔在旁附上简短的、更精准的备注。她做得极其自然,仿佛只是出于文书人员追求准确的本能。
老焦起初并未在意,直到一次,他需要紧急调阅一份关于户部某位侍郎的背景资料,林清辞不仅迅速找出,还顺带提供了该侍郎一位重要门生近日因贪墨被御史弹劾的关联信息,而这信息并未出现在他要求的那份文书中。
老焦深深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但之后交给她的文书,明显增多,涉及的范围也更广,甚至偶尔会有一两份标注着较高密级的信件副本,混杂在普通文书中。
林清辞知道,这是无声的认可,也是进一步的试探。她依旧沉稳应对,该看的看,该记的记,不该问的绝不多问一句。
这日,老焦外出办事,临走前交代林清辞整理一下内室那个上了锁的陈旧檀木箱里的卷宗,说是些盟内旧规和已结案的陈年档案,需要重新归类登记。
内室平日是老焦处理要务和存放重要物品的地方,寻常人不得进入。这无疑是一个信号。
林清辞用老焦留下的钥匙打开内室门,一股混合着陈旧纸张、墨锭和淡淡樟脑丸的气味扑面而来。房间不大,陈设简单,最显眼的就是那个靠墙摆放的深色檀木箱。
她打开木箱,里面果然堆满了各种泛黄、甚至边缘有些破损的卷宗。她小心地将其一一取出,摊在桌上,按照年份和类型初步分类。
这些卷宗确实大多是些过时的盟规、各地产业的地契副本、以及一些早已了结的江湖恩怨记录,看似并无太大价值。但林清辞并未掉以轻心,她知道,梅长苏和老焦这样的人,绝不会无缘无故让她来整理这些“废纸”。
她放慢速度,仔细翻阅着每一份卷宗,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当翻到箱底最后几份用油布包裹得格外仔细的卷宗时,她的动作微微一顿。
解开油布,里面是几份纸质特殊、墨迹也与众不同的档案。一份是十多年前,关于江左盟与当时尚未覆灭的滑族部分势力,在边境地区因争夺一批矿产生意而发生摩擦的记录;另一份,则是大约七八年前,盟内核查一批来历不明的、试图混入盟中的可疑人员名单,名单上的人最终大多被清除或驱逐,但核查过程的记录却语焉不详,只提到似乎与某个“境外神秘组织”的渗透企图有关。
滑族……境外神秘组织……
林清辞的心跳略微加速。她仔细阅读着关于滑族的那份记录,上面提到,当时滑族一方负责交涉的,是一位名叫“月姬”的女子,手段狠辣,行事诡秘。而冲突最终平息的原因,记录上只含糊地写道“因故中止”,并未明说。
是璇玑公主麾下的月姬吗?这与“蔺清”这个身份的背景似乎能隐隐对应上。而那个“境外神秘组织”,是否就是“窃运阁”的早期称谓?他们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试图渗透江左盟了?
她强压下心中的波澜,继续翻阅。在另一份看似普通的盟内人员年赏记录副本的夹页中,她意外地发现了一张对折的、质地坚韧的薄纸。展开一看,上面是用一种极其复杂的密文写就的短短几行字!
这密文比她之前学过的江左盟通用密文要复杂深奥得多,结构古怪,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逻辑感。她尝试用已知的几种解密方式推演,竟完全无法破解。
是“窃运阁”的密文!林清辞几乎可以肯定。这张纸,怎么会混在江左盟的陈年档案里?是偶然夹带,还是有人故意藏匿?
她迅速将这张薄纸上的密文牢牢记住,然后将其原样折好,塞回那份年赏记录的夹页中,并将所有卷宗恢复原状,仿佛从未动过。
做完这一切,她不动声色地继续整理工作,直到老焦回来。
“焦大哥,箱内的卷宗已初步整理完毕,这是清单。”林清辞将一份誊写好的清单递给老焦,神色如常。
老焦接过清单扫了一眼,点了点头,看似随意地问道:“可有什么发现?这些旧东西,年代久远,或许有些记载与现今有所不同。”
林清辞抬起眼,目光清澈平静:“回焦大哥,大多是些盟规旧例和已了结的琐事,奴婢只是按年份和类别做了归类,并未细看内容。倒是有些卷宗纸张破损得厉害,奴婢已另行放置,是否需要找人修补?”
她回答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自己恪守本分未窥探机密,又点出了工作完成的情况。
老焦盯着她看了片刻,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些什么,最终只是摆了摆手:“破损的暂且不管,清单我收下了,你下去休息吧。”
“是。”
退出内室,林清辞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靠在门板上,缓缓舒了一口气。刚才的发现,信息量巨大。那张密文纸,如同一个确凿的证据,证实了“窃运阁”不仅存在,而且与江左盟的过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可能至今仍有内应潜伏!
那个内鬼,是否就与这张密文有关?他(或她)将密文藏匿在陈年档案中,是为了什么?传递信息?还是等待某个特定的指令?
而滑族与江左盟曾经的摩擦,以及那个神秘的“月姬”,又是否与“窃运阁”有关?这一切的谜团,似乎都指向了那个隐藏在历史迷雾深处的组织。
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将金陵城染上一片血色。
知道的越多,反而觉得眼前的迷雾越浓。但她并不畏惧。猎人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和从混乱中寻找线索的能力。
那张无法破解的密文,像一把钥匙,虽然还找不到对应的锁孔,但她相信,只要继续潜伏,继续观察,终有一天,她能揭开所有的秘密,找到给予梅长苏和“窃运阁”致命一击的最佳时机。
夜色,再次笼罩了这座危机四伏的帝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