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明亮的排练厅,镜子墙映照着演员们紧张而专注的身影。音乐响起,灯光模拟着舞台效果。
轮到领舞孙云云的出场段落。她深吸一口气,眼神明亮而自信,一个轻盈飘逸的滑步接一个舒展的大跳——
“啊——!”
一声短促尖锐的惨叫撕裂了音乐!
只见孙云云在腾空落地的瞬间,身体猛地一歪,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重重摔倒在硬木地板上!刺目的鲜血几乎是立刻就从洁白的缎面舞鞋里渗出,在她身下蜿蜒开一滩艳红的、令人心悸的痕迹!
“云云!” “怎么回事?!”惊呼声四起。
孙云云疼得浑身痉挛,嘴唇瞬间褪去了所有血色,额头上冷汗滚滚而下。
“鞋…鞋里有东西…扎…”
她咬着牙,双手撑地想站起来,右脚却根本无法着力,每一次尝试都带来钻心的剧痛,让她发出压抑的痛哼。
沈白露在孙云云摔倒的瞬间,也恰到好处地发出一声痛呼,踉跄着跌坐在两米开外。
她迅速脱下了自己那只预先动过手脚的舞鞋,高高举起,声音带着哭腔和惊惶:“团长!我的鞋里也有东西!扎得我好痛!”
刚刚冲过来的团长大惊失色,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明天就是正式演出!领舞和第一替补同时出事?!这演出还怎么进行?!
她焦急地看向沈白露递过来的鞋。只见那鞋后跟处的鞋垫里,赫然埋着两根尖针!针尖只浅浅刺破了沈白露脚后跟的表皮,渗出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血珠,看起来更像是不小心扎进去的皮外伤。
“这…
”团长眉头紧锁,又急忙看向第一个摔倒、情况严重得多的孙云云。
只见孙云云右脚那块被鲜血迅速晕染开的区域远比沈白露大得多,她的脸色已经痛得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整个人蜷缩在地上不住颤抖。
“快!快来人!赶紧把她俩送去医务室!”团长只觉得眼前发黑,声音都变了调,“小心点抬!”
队医小心翼翼地用镊子,从孙云云肿胀充血的右脚足弓深处,夹出了三根沾满粘稠鲜血的缝衣针!每取出一根,孙云云都疼得浑身一颤。
“这不可能!怎么会…”
孙云云看着那沾着自己鲜血的凶器,看着自己心爱的、省吃俭用半年才托人从上海买回的舞鞋被彻底毁掉,巨大的委屈和剧痛终于击溃了她的防线,失声痛哭起来。
隔壁病床上,沈白露蜷缩着,将自己包裹在白色的薄被里。
隔壁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清晰地穿透薄薄的墙壁,钻进她的耳朵。
这哭声像最美妙的音乐。
她藏在枕头下的手,正轻轻摩挲着那两根备用针的针——完美的掩护,完美的“受害者”。
团长忧心忡忡地走进来,看着孙云云裹着厚厚纱布、几乎无法落地的右脚,心沉到了谷底:“云云这伤…明天肯定不行了。”
她转向沈白露,语气带着试探和最后一丝希望,“白露,你呢?你的脚…能撑住吗?”
沈白露立刻抬起脸,眼神里充满了令人动容的坚定和无畏,声音虽轻,却掷地有声:“团长,我没大碍!这点皮肉伤算什么?为了团里的荣誉,为了明天的演出,我能坚持!这点痛我能受得了!”
她甚至挣扎着想下床,“团长,您要是不信,我们现在就可以继续彩排!”
团长看着她“坚强”的模样,又看了看孙云云无法动弹的脚,疲惫地叹了口气,最终艰难地点了头:“唉…好吧白露,明天…就靠你了。千万,千万别再出差错!”
演出当晚。
后台化妆镜前,明亮的灯光勾勒出沈白露一身纯白天鹅的轮廓。雪白的羽毛头冠,嫣红如血的唇膏,浓密的睫毛膏将她本就幽深的眼睛晕染得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潭。
镜子里,一个熟悉而狼狈的身影悄然出现在门口。
孙云云拄着拐杖,右脚裹着厚厚的绷带,脸色比她还要苍白,眼神复杂地盯着镜中那只即将起飞的天鹅。
“领舞的位置…现在…终于是你的了?”
沈白露涂口红的手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吝啬给予,声音平淡无波:“医生说,你这伤,至少得养两周。”
她终于转过身,脸上瞬间切换成关切忧心的表情,嘴角却牵起一个诡异而放肆的弧度,对着孙云云无声地笑了起来,那笑容在浓妆下显得格外妖异,“不过别担心,你有我呢~”
“沈白露!准备上场!领舞就位!”场务急促的喊声穿透后台的嘈杂。
她优雅转身,最后凝视了一眼镜中的自己:苍白的粉底,猩红的唇,漆黑幽深的眼瞳。
多么完美,多么标准的悲剧女主角妆容——只是无人知晓,这妆容之下,隐藏着怎样扭曲的剧本。
宏大而悲怆的《天鹅湖》序曲在剧场奏响。
聚光灯下,沈白露化身白天鹅,每一个旋转,每一次腾跃,她都倾尽全力,尤其是那个孙云云标志性的、惊艳全场的32圈挥鞭转,她完成得堪称完美无瑕!
台下首长们赞许的掌声如同潮水般涌来。
然而,比这掌声更让她灵魂颤栗、感到极致快意的,是透过侧幕条狭窄的缝隙,她清晰地捕捉到——
孙云云死死攥着拐杖的双手,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
雷鸣般的掌声中,谢幕时刻来临。沈白露怀抱观众献上的红玫瑰,如同一只真正胜利的天鹅,脚步轻盈地走向侧幕那片阴影。
她脸上洋溢着得体的、感激的微笑,将手中那束娇艳欲滴的红玫瑰,轻轻地、不容拒绝地塞进孙云云僵硬的怀里。
“早日康复。”
她柔声说,声音甜美得如同浸了蜜糖。
沈白露微微倾身,用只有两人才能听清的、宛如毒蛇吐信般的耳语,一字一句地送出:“记住,永远…别穿别人准备的舞鞋。”
她满意地看到孙云云眼中骤然紧缩的瞳孔和无法掩饰的震惊与痛楚。
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沈白露翩然转身,朝外走去,那里荣誉和赞美正等待着她。
身后,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终于无法遏制地传来,像受伤小兽的哀鸣。
沈白露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更加轻快。那声音传入她耳中,不是痛苦,而是世间最美妙的仙乐。
失败者的眼泪与哭声,多么动听啊。这是属于她的胜利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