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建国和王仙长在前院正房默默吃完了饭。碗筷一放,王仙长便起身,无声无息地隐入了通往地下室的黑暗通道。
沈建国独自端着空碗回到厨房。冰冷的月光从窗户斜斜照入,将灶台映得一片惨白。他心虚地扫视四周——碗筷已洗净归位,厨房里空无一人,只有残留的微薄油烟味。药效…应该发作了吧?
他心头一紧,慌忙冲出厨房,又扑进客厅搜寻。空荡荡的桌椅,没有人影!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难道…王翠芬察觉了异常,逃走了?!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噬咬,让他手脚冰凉。
若她真跑了,今晚的献祭彻底泡汤,白露…绝撑不到下个月月圆!
恐慌驱使着他,像无头苍蝇般在各个房间疯狂搜寻!卧室、杂物间,连散发着恶臭的茅厕都没放过!一无所获!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将他淹没,几乎窒息。
突然——他想起来了!这个时辰,正是王翠芬给白露打针换药的时候!
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转身冲向沈白露的卧室!猛地推开门——
果然!王翠芬毫无生气地仰面倒在地上,姿势僵硬,就在女儿床前一步之遥的地方!
沈建国几乎是扑跪过去,颤抖的手指急切地探向她的鼻端……温热的气息微弱但平稳地拂过指尖。
“呼……”他悬到嗓子眼的心,狠狠砸回胸腔,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找到了!药见效了!刚才那阵恐慌带来的虚脱感让他几乎瘫软。
他不敢耽搁,费力地将昏迷的女人抱起来,跌跌撞撞走向一进院落。进入正房后,他咬紧牙关,将王翠芬软趴趴的身体搭在自己肩上,一步步挪向那通往地下的幽深入口。
地下室。
无数支惨白的蜡烛摇曳着,将巨大的空间照得诡异通明。烛光跳跃,在布满灰尘的墙壁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晃动黑影,仿佛无数魑魅魍魉在无声起舞。
王仙长枯瘦的身影伫立在中央,像一尊来自幽冥的石像。看到沈建国背着人下来,他的声音嘶哑如同锈铁摩擦:“把她放下。再把你女儿,也带下来。”
沈建国依言放下王翠芬,又步履沉重地返回,将裹在被子里、毫无知觉的沈白露也抱了下来。
回到地下室,他才看清王仙长口中的“布置”。
地面中央,一个巨大、繁复的八角形图案已然成形,线条是用一种暗红近黑、散发着浓烈腥臭的粘稠液体绘制而成。那股味道直冲脑门——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气里,混杂着某种令人作呕的、类似骨灰发酵般的酸腐苦涩!
角落四个方位,嵌着四块色泽暗沉、仿佛浸饱了血污的玉石,散发出不祥的气息。
“放好。”
王仙长指着图案的两个方位,声音毫无波澜,“你女儿,置于生门艮宫,东北位。献祭者,置于死门坤宫,西南位。放好后立刻出来!记住,莫要触碰阵图分毫!此乃以活人精血混合往生者遗蜕所画,沾之即损阳寿!”
沈建国头皮发麻,强忍着翻腾的胃液,屏住呼吸,如同踩在布满尖刀的薄冰上。
他先将沈白露小心翼翼地安置在东北角那个标记点上。接着,又用尽全身力气,拖着沉重的步伐,将昏迷的王翠芬拖拽到西南角的死门位置。
做完这一切,他几乎是逃窜般地退出了阵图范围,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大口喘气,冷汗涔涔。
王仙长抬眼看了看角落里一座蒙尘的旧挂钟:“时辰尚早,离子时还有两刻。等着吧。”他那浑浊的目光扫过地上人事不省的王翠芬,转向沈建国,“你用的药…够分量吧?她中途若醒,阵法反噬,你我皆死无葬身之地。”
沈建国喉结滚动,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极力保证:“仙长放心!药性烈得很,便是天打雷劈,她也绝不会苏醒!”
“嗯…”王仙长枯槁的脸上挤出一个莫测高深的表情,“沈同志行事果决,当断则断,非常人所能及也。”语气平淡,却透着一种冰冷的赞许。
沈建国脸色在烛光阴影下晦暗不明,只发出一声干涩短促的“呵”声,算是回应。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和诡异烛光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像被拉长的钢丝,绷紧在神经上。终于,挂钟的指针沉重地指向了子时前一刻。
王仙长缓缓起身,枯瘦的手指仔细整理了一下他那件旧道袍,仿佛要去参加一场庄严的仪式。他拿起那柄拂尘,拂尘的雪白尾鬃在烛光下泛着阴冷的光。
“沈同志,”他转向沈建国,声音如同地底寒泉,“若胆气不足,此刻可退至上面等候。若执意留下观瞻……”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珠盯着沈建国,
“切记!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绝不可出声,不可挪动半步!否则,惊扰阵灵,你我皆为祭品!”
“仙长…我…我要看着!”沈建国声音发紧,却异常坚决,“我保证!绝不动,绝不出声!”
王仙长不再言语,转身,一步步踏入那血腥的八角阵中,站定在阵图中央的正前方。他从怀中取出一张漆黑如墨、仿佛能吞噬光线的符咒,口中开始念诵起低沉、急促、音节古怪的咒语,如同来自九幽之下的窃窃私语。
随着咒语的吟诵愈加急促,那张黑符“噗”地一声无火自燃!幽绿的火苗瞬间窜起!
就在黑符燃尽的刹那——
嗡!
整个地下室仿佛震动了一下!地面上那暗红色的阵图线条,如同被注入了邪恶的生命!它们骤然亮起,呈现出一种粘稠、流动的暗红光泽!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些发光的“线条”,竟像无数条暗红色的蠕虫、毒蛇,开始疯狂地蠕动、汇聚!
它们的目标无比明确——西南角死门位置的王翠芬!
噗!噗!噗!
无声的穿刺!
数十上百道暗红的血线,如同活物般,狠狠刺入王翠芬的身体!从她的七窍、皮肤毛孔疯狂钻入!刺入处没有鲜血流出,但她的身体仿佛成了这些“血蛇”的巢穴,皮肤下清晰地鼓起一道道快速游走的脉络!
王仙长的吟唱陡然拔高,变得尖利刺耳,如同厉鬼的嚎哭,在地下室狭小的空间里疯狂回荡、撞击!刺得人耳膜生疼!
沈建国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瘫倒在地,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牙齿咯咯作响,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惊恐地望着眼前这超越他认知极限的、如同炼狱般的景象!
只见那些钻入王翠芬体内的“血蛇”,在她身体的左侧疯狂涌入,竟从她右侧的手臂、躯干汹涌而出!流淌出来的已不再是细细的“线”,而是粗如拇指、粘稠欲滴的暗红“血流”!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和腐臭味瞬间盖过了一切!
随着这些“血流”被源源不断地抽出体外,王翠芬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瘪下去!饱满的脸颊深陷,皮肤失去光泽,变得青灰枯槁!整个人像是被瞬间抽干了所有水分和生命精华,急剧地萎缩下去!
那些粘稠的暗红“血流”如同有生命的活物,随着王仙长尖啸般的咒语指挥,在阵图内蜿蜒、奔腾、跳跃,最终全部汇集涌向东北角生门位置的沈白露!
它们汇聚成一道粘稠的暗红洪流,猛地从沈白露的头顶百会穴以及身体各大要穴,疯狂地钻了进去!
就在这些邪恶能量涌入体内的瞬间——
沈白露的身体产生了惊人的变化!
她原本苍白如纸、死气沉沉的脸颊,如同被注入了最鲜活的胭脂,迅速变得红润而有光泽!干瘪枯瘦如同骷髅般的身体,竟像吸饱了水的海绵,重新变得充盈、饱满!
尤其是她那惨不忍睹、脓肿溃烂的胸腹位置——新的肉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生长!皮肉蠕动着闭合!伤口在飞快地愈合!最先愈合的,正是那致命的心口部位!
与之形成地狱般对比的,是西南角的王翠芬。
她已完全不成人形!
所有的血肉、精气都被抽空,只剩下一层青灰色的皮紧紧包裹在嶙峋的骨架上,整个人蜷缩成了一个不足一米长的、扭曲恐怖的“人干”!如同在地下埋葬了千年的干尸!
沈建国瘫在地上,目光呆滞地看着王翠芬那可怕的形态,一股冰冷粘稠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流过他冰冷麻木的脸颊。他自己甚至都未察觉。
就在此刻——
那具蜷缩的“干尸”,突然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深深地凹陷在枯骨般的眼眶里,浑浊、布满血丝,却燃烧着足以焚尽灵魂的怨毒与疯狂!
她想嘶吼,想控诉沈建国的背叛!想呼唤女儿的名字!但她所有的肌肉、声带早已枯萎干涸,连一丝最微弱的呻吟都发不出来!只有那双眼睛,那对眼珠,还能转动!
她拼尽最后残存的一丝意念,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眼球——
视线,恰好与不远处瘫倒在地、正呆呆望过来的沈建国,撞在了一起!
四目相对的瞬间!
沈建国如同被一道来自地狱的冰寒闪电劈中!
他从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看到的不是哀求,不是认命,而是滔天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恨意!那恨意如此纯粹、如此深刻,仿佛用尽了灵魂最后的力量,烙印成一道噬骨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