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是周堰,我将作少府木工坊的大匠,手艺是顶尖的,带出的徒弟也个个出色。”林衡介绍道。
顾念一打量了一下周堰,见他眼神专注,神态不卑不亢,心中便有了几分满意。“有劳周大匠及诸位,随我走一趟。”
周堰躬身应是,并无多言,显示出老派匠人的沉稳。
顾念一领着这群木匠,辞别了满腹疑窦的林衡,径直出了将作少府,登上马车,迅速赶往位于上林苑附近的精工坊区域。一路上,她并未多言,周堰等人也恪守本分,安静跟随。
到了精工坊,顾念一并未先去寻吕雉,而是将周堰一行人带到了一处相对独立、宽敞且安静的工棚内。这里是她早就让人预留出来的地方,工具材料一应俱全。
安排妥当后,顾念一从随身携带的锦囊中(实则是从系统空间取出)拿出一沓厚厚的、画满了图形的纸张,递到周堰手中。
“周大匠,请看这些图纸。”
周堰双手接过,小心翼翼地展开。只一眼,他那双见惯了各类家具、器皿图纸的沉稳眼眸中,便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惊异之色。他身后的徒弟们好奇地凑过来看,也纷纷发出了低低的吸气声。
这沓图纸上所绘,并非他们熟悉的任何一种秦式家具。上面有线条流畅、带着优美弧靠背和扶手的坐具(顾念一称之为“沙发”和“单人扶手椅”),有结构复杂、分层设屉的储纳之物(“衣柜”和“书柜”),有桌面平整、下方带屉的书写之台(“书桌”),甚至还有一张造型奇特、似乎可以仰卧的长榻(“休闲躺椅”)。每一件物品都标注了详细的尺寸、结构分解图,甚至在一些连接处,还画出了类似“榫卯”但又有所变化的节点大样。
“顾…顾少造,这些…这些是何种器物?”周堰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既是出于对未知技艺的好奇,也是被图纸上展现出的全新设计理念所震撼。这些家具脱离了传统青铜器与漆木器的厚重古朴,更注重人体的舒适性与使用的便捷性,线条简洁而功能明确。
顾念一微微一笑,知道已经引起了这位老匠人的浓厚兴趣。她拉过一张临时搬来的席子坐下,开始对着图纸详细解释起来:
“此物名为‘沙发’,是一种坐具。关键在于其内部结构,需先用硬木打造稳固框架,然后以皮革或坚韧织物绷紧,形成坐面与靠背的基底。最重要的是内部填充物,我称之为‘海绵’或‘羽绒’…”她一边说,一边比划着弹性和柔软的概念,听得周堰等人时而迷茫,时而恍然。
“这是‘书桌’,高度需与这‘椅子’配套,使人坐于其上,双臂能自然放置桌面书写,无需如跪坐般费力… … 这些抽屉,用于分门别类存放文书、工具,保持桌面整洁…”
“此乃‘衣柜’,内部设横杆,可悬挂衣物,防止褶皱;这些分层隔板,可折叠放置各类物品… … 柜门开合,需保证严丝合缝,且开关顺滑…”
顾念一讲得细致,从材料选择(优先选用质硬且不易变形的木材)、结构力学(如何保证承重和稳定性),到表面处理(建议打磨光滑后上清漆或蜂蜡,保留木纹美感),甚至一些她根据现代知识理解的简易弹簧结构(用于沙发坐感)都提出了设想。她并非专业木匠,但凭借系统提供的详细图纸和现代人的见识,足以提出超越这个时代的要求和方向。
周堰起初还有些拘谨,但随着讲解深入,他完全沉浸了进去,不时提出疑问:“顾少造,此处的连接,若采用‘穿带榫’是否比‘闷榫’更佳?”“这‘海绵’之物,老夫闻所未闻,若以晒干的蒲草或丝麻絮填充,外层覆以多层软缎,是否可达类似效果?”“此物弧度,对木材烘烤定型要求极高…”
顾念一认真听取他的意见,对于材料替代方案,她觉得可以尝试;对于工艺难点,她鼓励周堰大胆试验,并表示需要什么特殊工具或材料,可以尽量提供。具体的专业细节,她放手交给周堰去钻研,她只把握大方向和最终效果。
这场关于未来家具革命的密谈持续了近一个时辰,工棚内只有顾念一的讲解声、周堰偶尔的提问声以及炭笔在纸上划动的沙沙声。最终,周堰捧着那沓如同无价之宝的图纸,眼神灼灼,充满了匠人面对挑战与创新的兴奋:“顾少造放心,小老儿定竭尽全力,带领徒弟们将这些…这些‘家具’,一一试制出来!”
“有劳周大匠了。此事不急,务求稳妥、精致。”顾念一满意地点点头,又鼓励了几句,这才留下沉浸在图纸世界里的周堰等人,离开了工棚。
解决了“改善生活品质”的私事,顾念一这才想起正职,准备去寻吕雉,了解一下这几日工坊的运行情况。她唤来一名在附近忙碌的少府属吏,问道:“吕雉何在?我寻她有事。”
那属吏听闻询问,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慌乱与犹豫,他偷偷抬眼看了看顾念一的脸色,嘴唇嗫嚅了几下,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
顾念一敏锐地察觉到他神色的不自然,心中微微一沉,面上却不露声色,加重了语气:“嗯?怎么回事?直言无妨。”
属吏被这语气一慑,不敢再隐瞒,低声道:“回…回少造,吕…吕姑娘她…她此刻正在织造坊那边,被…被人刁难着。”
“刁难?”顾念一眉头瞬间紧锁,一股无名火隐隐升起。吕雉是她亲自举荐、政哥特许安排进来的人,能力出众,处事公允,这才几天,就有人敢给她使绊子?“说清楚!何人刁难?所为何事?”
在顾念一的逼视下,属吏不敢怠慢,将自己所知一五一十地道来。原来,找麻烦的是一位名叫嬴煜的宗室子弟,论辈分算是嬴政的远远远房堂侄,本身并无实权,但顶着宗室的名头,在咸阳城内也算是一号人物。这嬴煜及其家族,原本通过控制关中部分地区的高品质蚕丝和染料来源,间接影响着高端织品的市场,获利颇丰。如今少府设立官营织造坊,不仅以更优厚的价格直接从源头收购原料,还凭借顾念一提供的改良织机技术和即将推出的新式纹样,明显是要打造“大秦官造”的品牌,这无疑触动了以嬴稷为代表的原有利益链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