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接过计划书,恭敬地放在嬴政的案头。嬴政垂眸看去,只见纸张最上方,用略显潦草却力道十足的字写着:《关于设立“大秦皇家学院”暨完善观书楼功能之构想》。
虽然昨夜已通过心声对她的想法有了大致了解,但此刻看到这系统化、条理化的文字呈现在眼前,嬴政还是不由得被吸引了进去。他拿起最上面几页,仔细翻阅起来。
顾念一耐心地站在下方,心中既是期待又有些忐忑,像极了等待导师审核毕业论文的学生。她看着嬴政沉静阅读的侧脸,不时抿抿嘴,捏捏手指。
时间一点点过去,殿内只剩下纸张翻动的轻微声响。
嬴政看得颇为仔细,不时微微颔首,又或蹙眉,显然计划书中的内容,即便对他而言,也充满了冲击和新奇。
估摸着嬴政看得差不多了,顾念一深吸一口气,开口道:“陛下,臣之浅见,旨在汇聚百家智慧,系统性培育专才。”
嬴政从计划书中抬起头,目光看向她,示意她继续。
“陛下,观书楼宏伟大气,然若无足够典籍填充,无异于宝山空置。而天下典籍、学问,大多散于诸子百家之手。儒家仁政教化,道家玄理自然,墨家巧技逻辑,法家刑名律法,农家稼穑之术,兵家韬略战阵,医家岐黄之道……皆有其独到价值。”
顾念一开始她的“路演”,声音逐渐变得清晰。
“臣设想,可仿效……嗯,仿效古之稷下学宫遗风,但更为规范、系统。”她巧妙地找了个类比,“设立‘大秦皇家学院’。此学院,并非仅仅汇聚学者空谈辩论,而是要将各家学问,分门别类,设立不同的‘学院’。”
她开始借用现代大学的结构进行介绍,但努力用古人能理解的方式表达:
“比如,可设‘文学院’,主要研习儒家经典、诸子文章、史书编纂,旨在培养明理、善文、知史的治国之才;设‘法学院’,深研律法条文、刑名之术,由李相这等大家主导,培养精通律法的法官、法吏。”
“也可设‘农学院’,系统的整理农家学说,研究稼穑之术、水利工程、新作物推广,由张禾等农官及寻访来的农家学者主持,专司培养农事专家;设‘工学院’,汇聚墨家传人及巧匠,研究器械制造、建筑工艺、乃至格物致知之理;设‘医学院’,整理医家典籍,研究病理药理,培养医师,造福万民;至于讲武堂……”
她顿了顿,“臣以为,可将讲武堂并入学院,更名为‘军学院’,由蒙恬上将军等宿将及兵家学者,系统传授兵法谋略、战阵演练,培养职业武将。”
嬴政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扶手上轻轻敲击。
这构想,确实宏大,将原本松散、甚至互有攻讦的百家学派,纳入一个统一的框架内,使其各尽其用。
顾念一越说越兴奋:“陛下,如此一来,观书楼便有了源源不断的书籍来源!各学院可负责编撰、整理本学派的经典与最新研究成果,藏于观书楼。而学院本身,则成为培育人才之摇篮!”
她抛出了最关键的核心:“学子入学,可根据其兴趣、天赋,选择进入不同学院,专精一门学问。待其学业有成,朝廷便可设立相应的……嗯,‘毕业考核’!”她差点说出“考试”这个词。
“通过考核者,证明其已具备相应学识与能力。届时,朝廷便可依据其考核成绩与专长,量才录用,分配到最合适的岗位上去发光发亮!”
“比如,法学院优等生,可派往各地担任法吏;农学院佼佼者,可派往各郡县指导农事;工学院出色者,可入将作监或少府,钻研技术……这好比……好比朝廷开科取士,但取的不仅是文章诗赋之才,更是各类实用之专才!如此,我大秦何愁人才不济?各类事业何愁无人推动?”
她这里借鉴了科举制度和现代公务员考试的理念,强调专业对口和能力导向。
嬴政眼中精光闪动。
敏锐地捕捉到了这计划中蕴含的巨大潜力——一个打破世袭、军功等传统选官途径,培养和选拔各类专业人才的渠道!
这不仅能极大增强国家的治理能力和技术实力,更能将天下英才的注意力,从单纯的仕途钻营,引导到具体的学问和实务上来,有利于社会稳定和思想引导。
然而,正如顾念一所料,她这个构想,绝不可能一帆风顺。
嬴政沉吟片刻,并未立刻表态,而是吩咐道:“传李斯、扶苏、冯劫、洪栾前来议事。”
“诺!”
不多时,四人到来。行礼后,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顾念一那惊人的黑眼圈和她身旁案几上那厚厚一叠计划书吸引。
嬴政让内侍将计划书的主要部分给四人传阅,并让顾念一简要阐述其核心思想。
顾念一便又将设立皇家学院、分学院培养专才、考核录用等要点说了一遍。
果然,她话音刚落,宗正洪栾便第一个站了出来,眉头紧锁,语气带着固有的保守与质疑:
“陛下!顾大人此议,雄心可嘉。然,我大秦以法为教,以吏为师,此乃立国之本。如今广开学院,汇聚百家,鱼龙混杂,恐生事端!各家学说纷争不已,若在学苑内互相攻讦,岂不扰乱视听,动摇国本?且,朝廷选官,自有法度,岂可因一纸学院考核便轻易授职?此举置军功、置世袭、置现有选官制度于何地?”
洪栾的话代表了相当一部分守旧贵族和既得利益者的担忧。
学苑一旦开放,知识不再被少数人垄断,他们的特权地位将受到挑战;而新的选官方式,更是直接触动了现有的权力分配格局。
这次冯劫也谨慎开口:“陛下,洪宗正所言,不无道理。学院之设,关乎教化,非同小可。如何管理,如何确保各家学说不至偏离朝廷规制,如何制定公平合理的考核标准,皆需慎之又慎。若无周全之策,贸然推行,恐适得其反。”
李斯抚须沉吟,他的态度就更复杂些。
作为法家代表,他自然乐意见到法家思想在学院中占据重要地位,甚至主导地位。
但他也明白,一旦学院成立,其他学派必然也会争取话语权,这对他法家独尊的地位构成潜在威胁。
而且,这新的选官方式,虽然理论上能选拔更多专业人才,但操作起来极其复杂,如何保证公平,如何与现有的官僚体系融合,都是难题。
他缓缓道:“顾大人之议,开阔思路,利于聚才选贤。然,学院初立,百废待兴,需有强力规制引导。臣以为,当明确以法家学说为治国之基,其他学派为辅。考核录用,更需与现行律令、官制仔细衔接,不可冒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