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后墙的爬山虎红了大半,老周捧着本蓝布封皮的《黄帝内经》,刚翻开页就打了个喷嚏,引得前排学生偷笑。他揉揉鼻子,把书往讲台上一搁:“昨儿贪凉,穿件单褂子就去晨练,这就给‘阴阳失衡’了——正好,今儿就说这个。”
苏拉从抽屉里摸出个薄荷糖递过去,老周剥了扔进嘴里,含混着说:“《黄帝内经》里讲,人就像个小天地,气血是江河,阴阳是日月。江河堵了要泛滥,日月错位了要出乱子。”
“听着跟算命似的。”马克转着笔,笔帽在桌面上敲出轻响,“我奶奶天天看养生节目,今儿说绿豆能治百病,明儿说生吃泥鳅能祛湿,这算不算懂《黄帝内经》?”
老周没接话,反倒讲起个故事:“扁鹊见蔡桓公,头回说‘君有疾在腠理’,桓公说‘寡人无疾’;过阵子又说‘疾在肌肤’,桓公还不理;后来病入骨髓,想治也来不及了。这故事听过吧?”
王磊抢着答:“老师讲过,说蔡桓公讳疾忌医。”
“不光是讳疾忌医。”老周摇摇头,“《黄帝内经》里说‘上工治未病’,啥叫‘治未病’?就是在病还没露头时就防着。就像天要下雨,先把窗户关好,总比淋成落汤鸡再去烤火强。你奶奶那不是养生,是瞎折腾——绿豆吃多了胀气,泥鳅生吃有寄生虫,这叫‘矫枉过正’,反倒是破坏了平衡。”
苏拉忽然想起外婆,前阵子总说头晕,舅舅带她去做了全套检查,啥毛病没有。后来村里老中医来看,说她是“气郁”,让她每天傍晚去河边散散步,跟老姐妹们多说说话,没过半个月就好了。“这也算‘治未病’?”
“算啊。”老周往黑板上写“怒伤肝、喜伤心、思伤脾、忧伤肺、恐伤肾”,“《黄帝内经》说情志能影响身体。你外婆那是心里憋得慌——你外公走得早,她总一个人闷着,气不顺了,头自然晕。这就像水管子,里面堵了气,水就流不动,得把气放出来才行。”
马克忽然笑了:“我爸就是‘怒伤肝’。上次跟人堵车,他在车里骂了半小时,回家就说胁下疼。我妈让他喝菊花茶,他还说‘没用,是那小子没素质’。”
“不光是骂人的事。”老周解释,“肝主疏泄,就像家里的通风扇,总憋着气,风扇就转不动了。你爸那是把别人的错,变成自己的堵。《黄帝内经》说‘恬惔虚无,真气从之’,就是说心放宽点,气才能顺。”
王磊摸着圆肚子叹气:“那我这‘思伤脾’咋办?我总想着吃啥,越想越能吃,越吃越胖。”
“那得问你是真饿,还是嘴馋。”老周打趣道,“脾负责运化,就像家里的垃圾桶,你总往里面塞东西,它不就满了?《黄帝内经》说‘饮食有节’,不是让你少吃,是让你别胡吃——饿了再吃,不饿别贪,这就叫‘节’。”
苏拉想起小区门口的李爷爷,八十多了还能爬四楼,每天早上雷打不动去公园打太极,中午眯一觉,晚上看看书。有回她问李爷爷养生秘诀,老人说:“饿了吃饭,困了睡觉,不跟人置气。”当时觉得太简单,现在倒觉得这话里有学问。“这算不算‘阴阳平衡’?”
“太算了。”老周点头,“就像昼夜交替,该亮时亮,该黑时黑,才叫正常。你非要熬夜刷题,白天上课打瞌睡,这就叫‘逆天而行’。身体就像块田地,你得顺着它的性子来,该耕时耕,该歇时歇,才能长庄稼。”
马克忽然想起生物课学的新陈代谢,说:“这不就跟人体的自我调节差不多?体温高了会出汗,渴了会想喝水,都是在找平衡。”
“正是这个理。”老周拿起《黄帝内经》,“古人没显微镜,却看出人是个活的整体,牵一发而动全身。就像你感冒了,不光咳嗽,可能还没胃口,这是身体在告诉你‘该歇歇,别硬扛’。可现在人总想着‘我还有事要做’,吃片药压下去,结果小病拖成大病——这不是跟自己较劲吗?”
王磊忽然想起他大伯,常年应酬喝酒,说“生意场上身不由己”,去年查出肝硬化,才开始戒酒。“这算不算‘平时不养生,病了急投医’?”
“算。”老周的语气沉了沉,“《黄帝内经》里说‘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是说不会生病,是说别等病找上门才后悔。就像冬天穿棉袄,不是因为棉袄能治病,是它能让你少生病。养生这东西,不在吃啥喝啥,在你对自己的身子上不上心。”
放学时,马克看见苏拉把保温杯里的冰可乐倒了,换成了温水,忍不住笑:“咋?怕‘阴阳失衡’?”
苏拉晃晃杯子:“刚想起我妈总说‘女孩子少喝凉的’,以前觉得她唠叨,现在想想,她是怕我这小河沟结冰呗。”
夕阳把俩人的影子叠在台阶上,老周站在教室门口,摸了摸还在发痒的鼻子,决定明天晨练时多穿件马甲。有些道理,不用背条文,身子骨受回罪,就啥都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