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籍馆的门被风撞得“哐当”响,马克抱着个纸箱子冲进来,里面的竹简哗啦啦滚了一地。“迪老师,整理室翻出这些玩意儿,说是墨子相关的残卷,我瞅着字都快磨没了。”他蹲下去捡,手指被竹片边缘划了下,往嘴里吮了吮。
苏拉赶紧递过创可贴,视线落在一片竹简上:“这上面写的是‘兼相爱,交相利’吧?跟上周看的《论语》里‘爱有差等’,正好对着干呢。”她把竹简捧起来,阳光透过竹片的裂纹照进来,像道细瘦的光。
迪卡拉底用软毛刷扫着竹简上的灰,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了字里的魂。“孔子说爱得有远近,对爹妈得比对路人亲;墨子不这么想,他觉得爱该像井水,谁来舀都一样多,这就叫‘兼爱’。”他指着墙角堆的旧农具,“墨子是做木匠出身的,看啥都讲个‘平’,刨子得平,墨线得直,待人也得一碗水端平。”
马克突然笑出声,从纸箱底翻出张泛黄的画,上面画着群人围着口大锅吃饭,有穿绸缎的,有穿粗布的,碗里的米粒看着一般多。“这画是不是说的‘兼爱’?不管啥身份,吃饭都一样?”他挠挠头,“可我爸说,他老板顿顿山珍海味,咱顿顿家常菜,这咋平等?”
“两千多年前也这样。”迪卡拉底指着画里穿绸缎的人,“那时候诸侯吃烤肉喝酒,老百姓啃野菜啃树皮。墨子看不过去,就喊‘兼相爱’,其实是想让那些吃肉的,分口汤给啃野菜的。”他拿起片写着“楚王好细腰”的竹简,“你看这个,楚王喜欢细腰的人,宫里的人就天天勒肚子,饿得站都站不稳。墨子说这就是‘不兼爱’,上位者只顾自己喜欢,不管底下人的死活。”
苏拉忽然想起外婆讲的老故事。六零年代闹饥荒,外婆家有袋红薯干,偷偷分给了邻居家快饿死的孩子。“那时候外婆自己孩子都饿得哭,还把吃的分出去,这算不算‘兼爱’?”她指尖划过竹简上的“交相利”,“既帮了别人,自己心里也踏实,这不就是互相得利吗?”
“算,但不全是。”迪卡拉底从书架上抽了本《墨子》,翻到“非攻”篇,“墨子的‘兼爱’,不光是分红薯干,还得管大事。那时候诸侯总打仗,他就带着弟子去帮弱国守城,拿着自己发明的器械跟强国干,说‘打仗就是拿老百姓的命当玩物’。”他合上书,“这爱里,藏着股硬气。”
马克把画铺在桌上,手指在穿粗布的人身上敲了敲:“可我觉得这不现实。就说咱班吧,学习好的总跟学习好的玩,打球的总跟打球的凑堆,哪能真像墨子说的那样,对谁都一样亲?”他想起上次选班干部,候选人都只拉自己朋友的票,“人天生就亲自己人,强求平等,不跟硬把方木头塞进圆窟窿似的?”
“你这话说到点子上了。”迪卡拉底从抽屉里拿出两个陶碗,一个描金带花,一个豁了个口。“孔子看见这俩碗,会说描金的该给长辈用,豁口的自己用,这叫‘礼’;墨子看见,会说俩碗都能盛饭,没啥不一样,这叫‘用’。”他把碗并排放好,“俩人争的不是爱不爱,是咋个爱法——是顺着人情分远近,还是硬着头皮求平等。”
苏拉忽然想起小区里的事。物业把花坛改成停车位,只给一楼住户赔了钱,楼上的都不干,闹了好几天。“这不就是没‘兼爱’吗?”她皱着眉,“物业只想着一楼的人能闹,不管楼上的委屈,结果越闹越僵。要是能一碗水端平,说不定就没事了。”
“所以墨子说‘交相利’,不光是好处均沾,难处也得共担。”迪卡拉底指着竹简上的裂纹,“你看这竹片,单独一根一折就断,捆成一束,几个人都抬不动。他觉得社会就该像捆竹简,谁也别欺负谁,谁也别落下谁。”
马克掏出手机,翻到昨天拍的流浪汉照片,蹲在便利店门口啃冷馒头。“那对这种人,‘兼爱’就是给他个热包子?可下次再遇见,总不能天天给吧?”他挠挠头,“我妈说‘可怜人太多,管不过来’,这算不算没良心?”
“墨子没说要管完所有可怜人。”迪卡拉底把竹简收进箱子,“他说的是‘勿有亲疏’,别因为他是流浪汉就躲着走,别因为他穿得破就翻白眼。给个包子是情分,给个好脸色是本分。”他指着窗外的梧桐树,“树对谁都一样,给富人遮凉,也给乞丐遮凉,这就是自然的‘兼爱’。”
苏拉把创可贴的包装纸扔进垃圾桶,忽然笑了:“我昨天给流浪猫喂猫粮,大白橘抢了小三花的食,我把大白橘赶跑了。这算不算给猫讲‘兼爱’?”
马克“嗤”了一声:“猫懂啥?也就你瞎操心。”话虽这么说,他却点开手机相册,给那张流浪汉照片设了壁纸,“下次再遇见,我请他吃碗热面条。”
风又撞了下门,纸箱里的竹简轻轻晃了晃,像在低声应和。迪卡拉底看着两个学生的背影,忽然觉得墨子说的“兼爱”,其实就藏在给流浪猫分食的指尖上,藏在给陌生人递热面的热气里,藏在明知做不到却愿意试试的心思里。
那捆竹简还在箱子里沉睡着,可关于平等的念想,已经顺着阳光爬进了少年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