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飘着粉笔灰的味道,老周捏着块暗红色的砚台,指腹蹭过边缘的刻痕:“今儿说个带血的故事——岳母刺字。岳飞十五岁那年,金兵南下,他娘拿绣花针在他背上刺了四个字:‘精忠报国’。”
“疼不疼啊?”王磊皱着眉,手不自觉地摸了摸后背,“拿绣花针刺肉,想想都哆嗦。”
马克转着笔,笔杆在指间转出个圈:“光刺个字就管用?要是心里不想报国,刺满背也没用吧?”
老周把砚台往讲台上一放,发出沉闷的响声:“《宋史》里说,岳飞打了胜仗,宋高宗赐他锦旗,写的就是‘精忠岳飞’。可后来秦桧说他要谋反,高宗就把他杀了,死的时候才三十九岁。”
苏拉忽然想起外婆家墙上的老照片,有个穿军装的年轻人,是外婆的哥哥,1950年去了朝鲜,再也没回来。外婆总说:“他是为了咱能安稳吃饭,值得。”“这算不算‘精忠报国’?”
“算啊。”老周的声音沉了沉,“可‘忠’不一定非得流血。村里的王大爷,守着片防护林,三十年没挪窝,有回山火,他抱着树浇了一夜水,头发都燎焦了。他说‘这树是国家的,不能烧’,这算不算忠?”
马克忽然笑了:“我爸是快递员,暴雨天别人都歇了,他说‘有个高考录取通知书得送’,骑着车在水里蹚了俩小时,浑身湿透把邮件送到了。我妈骂他‘不要命了’,他说‘耽误人家孩子事,我心里不安’。”
“这就是忠。”老周往黑板上写“忠”字,“‘忠’字拆开,是‘中心’——心里装着个准星,不跑偏。岳飞的准星是‘报国’,王大爷的准星是‘护树’,你爸的准星是‘送邮件’,大小不一样,道理是一样的。”
王磊挠着头:“那要是国家让做不对的事,也得忠吗?就像秦桧让岳飞班师,他明知道回去会被杀,还是回去了,这算不算傻?”
“问得好。”老周擦了擦黑板,“有个叫文天祥的,被元军抓住了,忽必烈说‘你投降,给你当宰相’,他说‘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他忠的不是哪个皇帝,是心里的‘道义’。”
苏拉想起小区里的张老师,退休前是班主任,有回教育局来检查,让大家都往好处说,张老师偏把学生食堂的卫生问题写进了报告,说“我不能让孩子吃着脏东西,还说学校好”。“这算不算‘忠于道义’?”
“太算。”老周点头,“就像岳母刺字,刺的不是‘忠君’,是‘报国’。国是啥?是家里的老人能安睡,是孩子能上学,是你走在路上不用怕抢匪。要是这些都没了,再忠的君,也成了瞎忠。”
马克忽然想起历史课学的林则徐,虎门销烟的时候,朝廷里好多人说他“惹祸”,可他说“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他知道会倒霉,还是做了,这是因为他觉得‘国家需要’比‘自己倒霉’重要?”
“正是。”老周拿起粉笔,“忠不是盲目的服从,是知道啥该守,啥该争。就像你做题,老师说的答案要是明显错了,你非照着写,那不叫听话,叫糊涂。岳飞的‘精忠’,精就精在他知道‘保家卫国’比‘保自己性命’重要。”
王磊忽然想起他爷爷,以前在工厂当质检员,弟弟想让他通融放过批不合格的零件,爷爷说“这零件装在机器上会出人命,我不能帮你”,兄弟俩好几年没说话。“爷爷说‘我对得起厂里的招牌,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这就是‘忠’的另一种模样。”老周把“大义”二字写在“忠”旁边,“大义不是喊口号,是你做的事,能不能让身边的人活得踏实。岳飞打仗,不是为了当英雄,是为了让老百姓能回家种地;你爷爷较真,不是为了得罪人,是为了没人因为不合格零件受伤。”
苏拉想起自己上次做值日,发现有同学偷偷把垃圾倒在花坛里,她没装作没看见,而是告诉了老师,还和大家一起把垃圾清了出来。“当时有人说我‘多管闲事’,可花坛干净了,我心里舒坦。”
“这就是你的‘小忠义’。”老周笑了,“报国不用都去打仗,守好自己的本分,把该做的事做好,就是在尽忠。就像岳飞背上的字,不在皮肉上,在心里——心里亮堂,不用刺,也知道该往哪走。”
放学铃响时,夕阳透过窗户,把“精忠报国”四个字照得发亮。马克收拾书包时说:“我爸那身湿透的衣服,比刺在背上的字还实在。”
苏拉把笔记本合上,封面上画着颗星星,那是她给外婆的舅舅画的。有些道理,不用流血才懂,看着身边那些踏踏实实做事的人,就知道“忠”字咋写了——心里装着别人,手上做着实事,就是最大的大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