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又变得透亮,透过窗玻璃落在讲台上,把迪卡拉底那本《科学史纲》照得发黄的纸页都发亮。他走进教室时,胳膊底下夹着个旧地球仪,底座缺了个角,用胶布缠着,转起来咯吱咯吱响。
“昨儿个收废品的老李送我的,”他把地球仪往讲台上一放,搪瓷缸子被撞得晃了晃,“说这玩意儿转了几十年,还没把世界转明白。你们看这上面的红道道,以前标着‘未知领域’,现在都填上了国名,可有人说,填得越满,越觉得还有好多地方没弄明白。”
张昊伸手拨了拨地球仪,蓝色的海洋随着转动晃成一片:“现在科技多厉害啊,火箭都上月球了,深海里的鱼都能拍下来,还有啥不知道的?”
“可我哥是学物理的,”李梅推了推眼镜,“他说科学家发现,宇宙里的暗物质比看得见的物质多得多,到底是啥,谁也说不清楚。就像人脑子里的想法,能看见脑电波,可那想法到底咋冒出来的,没人能说透。”
“那是还没研究透。”王磊凑过去看地球仪上的南极,“以前人还觉得天圆地方呢,现在不都知道地球是圆的?再过几十年,暗物质、脑电波,肯定都能弄明白。”
“我奶奶说,有些事儿是老天爷的秘密,不能全说破。”陈曦望着窗外刚抽新芽的爬山虎,“她种了一辈子地,知道啥时候种麦子、啥时候摘棉花,可问她‘为啥春天会发芽’,她就说‘老天爷让它发,它就发了’。”
教室里顿时分成两派,一派说“科学能揭开所有秘密”,一派说“总有解不开的谜”,吵得像炸开的锅。迪卡拉底没说话,慢悠悠地转着地球仪,咯吱声在吵闹中格外清晰。
“你们看这地球仪,”他突然开口,地球仪在手里停住,指着太平洋上的一个小岛,“五百年前,哥伦布没发现新大陆时,美洲就不存在吗?不,它一直都在,只是人不知道。那时候的人觉得‘世界就这么大’,不是世界小,是人的眼睛没看到。”
他又转了半圈,指着北极:“现在咱们知道地球是圆的,可往深了说,地球为啥绕着太阳转?太阳为啥会发光?这些问题,牛顿那会儿觉得弄明白了,后来爱因斯坦又说‘不对,得重新想’。科学这东西,就像扒洋葱,剥一层看见一层,可谁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有多少层。”
张昊啃着个苹果,含糊不清地说:“那剥到最后,总能见着芯吧?”
“说不定剥着剥着,发现洋葱是空的呢?”迪卡拉底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两道沟,“就像人追影子,跑得越快,影子也跑得越快,你说能追上不?”
林晓抱着本天文学科普书,轻声念:“霍金说‘宇宙就像个无边的气球,一直在膨胀’,那气球外面是啥?没人知道。或许世界本来就有好多‘外面’,是人的脑子装不下的。”
“装不下就别装了呗。”陈曦忽然说,“我奶奶不知道为啥春天发芽,可她照样种出好麦子;以前的人不知道地球是圆的,照样过日子。知道得多不多,跟日子过得好不好,好像没啥关系。”
“这话在理。”迪卡拉底点头,“知道宇宙有暗物质,不耽误你吃饭睡觉;不知道为啥脑子里会冒想法,不耽误你想明白事儿。世界的可知不可知,就像天上的星星,你数得清数不清,它都在那儿亮着,不影响你抬头看的时候觉得好看。”
他拿起搪瓷缸子喝了口茶,茶叶梗在水里打旋:“王磊说科学能揭开所有秘密,这股子劲儿好,就像种地的盼着丰收,总得有点念想;李梅说有解不开的谜,也对,要是啥都知道了,日子不就跟白开水似的,没啥滋味了?”
马克在后排突然问:“那到底该信科学,还是信有秘密?”
“都信点呗。”迪卡拉底放下缸子,“就像你既得信种子能发芽,也得信老天爷会下雨。科学是锄头,能帮你松土除草;那些解不开的谜,是天上的云,说不定啥时候就下雨,滋润你的地。光有锄头没雨水,不行;光等雨水不干活,也不行。”
他站起身,阳光照在地球仪上,那些红色的国界线闪着光:“人这一辈子,就像在这地球仪上走路,知道得越多,走的路越宽;可要是觉得自己啥都知道了,路就该到头了。不如揣着点好奇,一边走一边看,碰见明白的就记下来,碰见不明白的就摇摇头,说‘嘿,这玩意儿挺有意思’,多好。”
下课铃响时,张昊还在转地球仪,嘴里念叨着“暗物质到底是啥样的”。王磊凑过去说:“等我长大了当科学家,就去研究这个。”李梅笑着说:“那我当作家,写你研究不明白的事儿。”
学生们往外走,陈曦看见迪卡拉底正把地球仪小心地挪到窗台上,让阳光正好照在那些“未知领域”的旧痕迹上。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爬山虎的清香,她想,世界的可知不可知,大概就像这香味,你说不清它是哪片叶子发出来的,可闻着舒服,就够了。
走廊里,低年级的孩子在争论“天上到底有多少颗星星”,一个说“能数清”,一个说“数不清”,吵得脸红脖子粗。陈曦笑着走过,觉得这样的争论挺好,就像世界本身,既让人想弄明白,又总留着点小秘密,让人一直有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