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那支由厉鬼组成的送葬队伍依旧在无声地行进着。
它们的动作僵硬而迟缓,仿佛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的木偶,
却散发出浓郁得化不开的悲伤与死寂。
没有哭声,没有言语,
只有一种纯粹的,源于剧目灵异力量本身的悲恸情绪,
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从舞台向台下扩散,弥漫至戏院的每一个角落,
顽固地侵蚀着所有“观众”的心神。
李涅端坐在冰冷的暗红木椅上,面色如常。
他胸腔内的鬼心脏沉稳地搏动着,散发出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那股悲伤灵异力量的存在,
如同粘稠的油脂附着在皮肤表面,试图寻找缝隙钻入,
但在鬼心脏冰冷灵异的绝对防御下,始终被隔绝在外,终究难以寸进。
对他而言,这更像是一种可以被观测到的灵异现象,
而非需要抵抗的情绪冲击。
他用眼角的余光扫向身旁的医生。
医生宣峰的状态更为奇特,他脸上毫无悲伤,只有面对灵异事件的紧张,
他驾驭的“无视鬼”能力在此刻展现了其强大的一面。
那弥漫的悲伤灵异在靠近他时,竟被某种概念层面的力量直接“忽略”了过去,
无法对他产生丝毫影响。
这是一种更为根本的豁免,源于规则层面的灵异。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能如此从容。
李涅敏锐地察觉到身边吴玲的异样。
她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原本紧握的双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身体微不可察地轻轻颤抖。
最明显的是她的脸庞,一种深切的,与她此刻心境并不完全相符的悲伤情绪,
正不受控制地浮现在她的眉眼之间。
她的眼眶微微发红,鼻翼翕动,显然正在极力压制着想要哭泣的冲动。
那无形的悲伤灵异,正如同无孔不入的空气,持续不断地攻击着她的心理防线。
她驾驭的“鬼香”更偏向于主动性的意识侵蚀与迷惑,
对于这种被动的范围情感影响,防御力显然不如李涅和医生。
“坚持住,至少比别人要坚持的更久。”
李涅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如同磐石,传入吴玲耳中,
“集中精神,记住你身处在什么地方。”
吴玲艰难地点了点头,牙关紧咬,试图将翻涌的情绪压回去。
她知道,在这种地方,任何意外的失控都可能意味着死亡。
就在这时,悲剧发生了。
坐在前排不远处,一位穿着淡蓝色外套的女性驭鬼者,首先没能撑住。
或许她驾驭的厉鬼本身对情绪抵抗就弱,
或许她内心本就存在柔软的缺口。
起初只是肩膀轻微的耸动,
但很快,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便从她那里传了出来。
那声音在死寂的戏院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几乎就在哭声响起的瞬间,异变陡生。
台下那名啜泣女子的身影猛地一阵扭曲模糊,仿佛信号不良的电视图像。
下一个刹那,她原本坐着的暗红木椅上空空如也,
而她本人,却已赫然出现在了舞台之上那支送葬队伍之中。
她身上那件淡蓝色的外套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身与周围厉鬼无异的的白色丧服。
“我……我怎么……”
女子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她茫然地看向四周,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张散发着阴冷死气的鬼脸。
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取代了之前的悲伤。
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想要逃离这个恐怖的地方。
然而,舞台仿佛成了一个独立的时空。
她的挣扎显得如此徒劳。
也就在她上台,使得台上演员数量暂时变成十一人的那一刻,
舞台上原本一直低垂着头,无声做着模拟哭泣动作的那十只厉鬼,
动作齐刷刷地停了下来,它们那没有表情的面部,
在同一时间,以一种极其缓慢而又令人毛骨悚然的节奏,
转向了队伍中这个唯一的,惊慌失措的“异类”。
没有警告,没有过程。
女子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完整的尖叫,
她的身体就在十道冰冷目光的聚焦下,
化作一具枯槁的干尸,然后迅速融化坍缩。
最终,一切归于沉寂。
台上只剩下一张暗黄色的,边缘粗糙的戏票,轻飘飘地旋转着落下。
而在以后维持这张戏票的灵异来源,就是她原本体内的厉鬼,
直到有人将其撕开,其内的厉鬼将成为坐标,再次连通鬼戏台。
在戏票触及舞台地板之前,便如同被橡皮擦抹去一般,
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送葬队伍恢复了原状,依旧是十只厉鬼,依旧在无声地行进,
仿佛刚才那残酷的抹杀从未发生过。
台下,那张原本属于女子的暗红木椅,
如今却是空空如也,像一个无声的墓碑。
整个过程,快得超乎想象。
吴玲惊恐万状地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浑身冷汗淋漓,将后背的衣物彻底浸透。
巨大的后怕感如同冰水浇头,让她几乎虚脱。
就在刚才,她也差点就要控制不住那被引动的悲恸情绪,
若非台上那女子先一步崩溃,那么此刻化作戏票消散的,很可能就是她自己!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距离死亡原来可以这么近,
仅仅取决于一次情绪的失控。
李涅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眼神锐利如刀。
他大脑飞速运转,将之前的所有信息碎片拼凑起来。
“扮演……”
他心中默念,
“不仅仅是台上的‘演员’需要扮演角色,台下的‘观众’,同样需要遵循剧目的某些‘规则’么。”
他的思维清晰地回溯到最初,
那深红幕布上浮现的血色字迹。
“《吊唁》……至亲永别,悲恸无声。”
“无声……”
李涅的目光再次扫过台上那支死寂的送葬队伍,
以及台下那些自始至终都保持着绝对沉默的厉鬼观众。
“这个剧目的,关键词是‘无声’么?。”
“简介并非简单的背景描述,而是对‘观众’行为准则的暗示,甚至是强制要求!”
他得出了结论,
“在这场《吊唁》的剧目中,
作为观众,必须保持与剧目氛围一致的‘无声’状态。
任何发出与‘悲恸’相关声音的行为,都会被视为破坏‘观剧规则’,
从而被强制拉上舞台,成为多余的‘演员’,
继而……被清除,
但,上了台就一定会死么,有没有别的存活方法?”
这个推理逻辑严丝合缝地解释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戏院内的气氛变得更加压抑了。
幸存下来的人,每个人都死死地闭紧了嘴巴,
连呼吸都尽可能放轻,生怕发出一丝一毫可能被曲解的声音。
台上的表演还在继续,
那无声的悲恸灵异在死了一个人后,又重新开始缓缓叠加,
但至少给台下的人有了一定时间的缓冲。
暗红色的幕布如同浸染了鲜血,沉默地悬挂在那里,
仿佛在等待着第一幕的终结,
以及……下一场未知剧目的开启。
所有人都明白,找到规则并勉强适应,只是在这诡异戏院里活下去的第一步。
而更大的考验,无疑还在后面。
李涅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他的眼神恢复了古井无波的状态,
他开始思考更多:
如果“观众”的规则会根据剧目不同而改变,
那么下一场戏,规则又会是什么?
而“演员”的来源……他几乎可以肯定,
绝不会每次都像这次一样“幸运”地由厉鬼担任。
而且,这座戏台,到底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