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窑惊变的阴霾,随着数日的精心调养,沈清歌高烧退去,剧痛转为隐痛,那侵入经脉的诡异毒素也在黑狼部巫医秘药与萧澈不惜内力日夜温养的双重作用下,被逐渐拔除、压制。
她已能从长时间的昏睡中保持清醒,但依旧虚弱得无法起身。
此刻,她正侧卧在铺着厚实柔软黑狼皮的矮榻上,背后肩胛骨的伤口被厚厚的、散发着奇异草木清香的药膏覆盖着,带来一阵阵清凉又略带麻痒的感觉。帐内温暖而安静,只有一盏酥油灯静静燃烧,跳动的火苗在毡壁上投下温暖的光影。
帐外,夜色渐浓。黑狼部的营地却并未沉寂,远处隐约传来篝火燃烧的“噼啪”脆响,以及蛮族姑娘们围着火堆唱起的古老歌谣。那歌声悠远而热烈,带着草原独有的苍凉与奔放,间或夹杂着银饰随着舞步碰撞发出的清脆响声,如同繁星坠地,透过毡帘的缝隙钻入帐内,为这静谧的养伤之所平添了几分鲜活的生命气息。
沈清歌静静听着,目光有些悠远。
她正出神间,帐外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带着几分罕见的迟疑与谨慎,与她平日听到的爽朗截然不同。
“沈…沈小姐,我能进来吗?”
是巴图王子的声音。
沈清歌微微一怔,随即轻声道:“王子请进。”
毡帘被轻轻掀开,巴图王子弯身走了进来。他换下了一身银甲,穿着一件深蓝色的蛮族常服,领口和袖口绣着简洁的狼头纹饰,少了几分战场上的凛冽杀气,却依旧挺拔英武。他的神色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浅褐色的瞳孔在接触到沈清歌目光时,下意识地闪烁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敢直视。
“你…感觉好些了吗?”他走到榻前几步远处便停下,声音放得很轻,带着关切。
“劳王子挂心,好多了。”沈清歌微微颔首,语气平和。
巴图似乎松了口气,但脸上的局促并未减少。他犹豫了一下,从身后拿出了一个长方形的松木盒子。那盒子做工十分考究,表面打磨得光滑温润,上面用银丝精心镶嵌勾勒出一幅苍狼啸月的图腾,那狼眼的凹陷处,还嵌着两粒细小的、品质极佳的绿松石,在帐内昏黄的烛光下,闪烁着神秘而幽静的微光。
他将木盒轻轻放在榻边的矮几上,动作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郑重。
“这个…”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盒子的边缘,耳根处竟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与他气质极不相符的淡红,“是我的一点心意…感谢你那日的…救命之恩。”
说着,他掀开了盒盖。
盒内衬着柔软的暗红色绒布,上面静静地躺着一支发簪。
那发簪的材质并非金银珠玉,而是一枚硕大、形态完美、色泽温润乳白的狼牙。狼牙显然经过了极其用心的反复打磨,褪去了所有凶戾之气,触手生温,呈现出一种内敛而强大的美感。最令人惊叹的是,在那狼牙最尖锐的顶端,竟被技艺高超的匠人以微雕技法,巧妙地雕琢成了一朵悄然绽放的梨花!花瓣层叠,纤毫毕现,柔美精致到了极点,与狼牙本身原始的、充满力量感的形态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极其独特而震撼的视觉冲击——狼的坚韧守护与花的清雅柔美,在这枚小小的发簪上达到了惊人的和谐与统一。烛光流淌其上,泛着一种温暖而莹润的光泽。
沈清歌的目光落在那发簪上,眼中不禁闪过一丝惊艳。这礼物,太特别,太用心了。
巴图看着她眼中的讶异,耳根更红了些,声音也低沉了几分,解释道:“这是我去年冬狩时,独自猎杀的一头…袭击部落羊群的‘猎神狼’。它的牙,带着狼神的祝福和…最炽烈的阳气。”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受伤的肩胛,“部族萨满说,你的肩伤深及筋骨,又受了盐窑寒毒和瘴气,寒水石性阴冷,恐会滞留寒邪,日后每逢阴雨便酸痛钻心。这狼牙被我贴身佩戴,以自身气血温养了整整三个月,阳气最足…你戴着它,或许能驱散残留的寒毒,护你…日后安康。”
他这番话,说得有些磕绊,却异常真诚。这份礼物,不仅珍贵稀有,更蕴含着他的感激、歉意与…一种难以言喻的、笨拙却真挚的关怀。猎神狼是草原上极难狩猎的孤狼,被视为带有神性的生物,其牙是勇武与祝福的象征。以自身气血温养,更是蛮族男子表达最高敬意与关怀的一种古老方式。那梨花造型,显然是为了贴合她的中原身份与气质,用心至极。
帐内一时间安静下来,只有酥油灯芯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
沈清歌看着那枚狼牙梨花簪,又看向眼前这位神色局促却目光真诚的蛮族王子,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复杂的暖流。她正欲开口——
就在这时!
“唰——!”
窗帘被人猛地从外面掀开!
一股冰冷的、带着夜寒的气息瞬间涌入温暖的帐篷!
萧澈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显然刚从外面处理完事务回来,玄色的披风上还沾染着夜间的寒露,周身散发着一种尚未完全收敛的、凌厉而迫人的气场。
他的目光如电,瞬间扫过帐内情形——巴图站在榻边,矮几上打开的木盒,盒中那枚造型别致、一看便知价值不菲且寓意特殊的狼牙簪,以及沈清歌看向那簪子时眼中尚未褪去的惊艳与复杂神色……
刹那间!
萧澈那双深邃的眼眸骤然收缩,瞳孔深处仿佛有寒冰瞬间凝结!他周身的温和气息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实质的、冰冷刺骨的低气压!帐内的温度仿佛骤然下降了十度!
巴图王子在萧澈进来的瞬间,身体便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他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脸上那丝局促的红晕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面对强大对手时的本能警惕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
萧澈没有立刻说话,他只是迈步走了进来,步伐沉稳却带着千钧压力,玄色披风下摆扫过地面,无声无息,却仿佛踏在人的心尖上。
他的目光先是冷冷地扫过巴图,那眼神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排斥,仿佛在驱逐闯入自己领地的外来者。
随即,他的视线落在那松木盒中的狼牙簪上,目光停留了足足三息。当看到那狼牙顶端精致的梨花雕刻时,他薄唇几乎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下颌线骤然绷紧!
最后,他的目光才转向榻上的沈清歌。当看到她略显苍白的脸色和依旧虚弱的神情时,他眼底的冰寒才略微融化了一丝,但那份不悦与冷意依旧浓郁得化不开。
“王子殿下,”萧澈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冰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清歌需要静养,不宜过多打扰。”
他甚至没有用疑问句,而是直接的逐客令,语气强势得不留丝毫余地。
巴图王子的脸色微微一变,浅褐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愠怒,但目光触及沈清歌苍白的脸,那丝怒意又迅速化为复杂。他看了一眼矮几上的木盒,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对沈清歌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对萧澈微微颔首,语气恢复了平日的不卑不亢:“既如此,不便打扰沈小姐休息,告辞。”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帐篷,背影显得有些僵硬。
毡帘落下,帐内重新恢复了安静。
然而,气氛却比之前更加凝滞,仿佛暴风雨前的死寂。
萧澈站在原地,没有立刻走向沈清歌。他玄色的身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挺拔冷硬,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几乎让人窒息。
他缓缓转过头,目光再次落向那支狼牙梨花簪,眼神幽深得可怕。
沈清歌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和眼底那翻涌的墨色,心中轻轻叹了口气。她知道,这位“北境阎罗”的醋坛子,怕是彻底打翻了。而且,这次似乎醋得格外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