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赵卫国的会面,让林烨更加清醒地认识到,想在深圳的土地上分一杯羹,绝非易事。政策壁垒、关系网络、资金实力,缺一不可。他手里那几千块钱,在普通人眼里是巨款,但在真正的资本游戏里,连入场券都买不到。
他必须尽快完成原始资本的快速积累!常规的贸易和加工,周期长,见效慢。他需要一条更“野”的路子。
赵卫国提到的“电子表、计算器”,像一颗种子,在他心里发了芽。这确实是八十年代初最暴利的行当之一。从香港通过各种渠道流入的电子表、计算器、尼龙袜、录音带等“洋货”,在内地是绝对的紧俏品,利润翻几倍甚至十几倍都是常事。但正如赵卫国所说,这条路水深,风险极大,需要过硬的渠道和胆量。
林烨决定试一试。他不是莽夫,深知其中的风险。他需要找到一个可靠的“上线”和安全的交易方式。
他没有再去找赵卫国,这种事不能把对方牵扯太深。他开始有意识地在深圳最鱼龙混杂的地方转悠——罗湖桥附近的边民集市、东门老街的巷子深处、以及一些晚上才悄悄开张的“地下”交易点。
他穿着普通,操着略带北方口音的普通话,装作对什么都好奇的愣头青,实则暗中观察着那些行色匆匆、眼神警惕的交易者,留意着他们交易的暗号和方式。他很快发现,这些“水客”大多有固定的圈子,对外人极其警惕。
连续几天,他都没有找到突破口。就在他考虑是否要换个思路时,一个偶然的机会出现了。
那天下午,他在东门老街一个偏僻的巷口,看到一个穿着花衬衫、戴着蛤蟆镜的年轻人和一个本地模样的中年男人发生了争执,声音压得很低,但情绪激动。
“……说好的价,怎么能临时变卦?”
“大佬,现在风头紧啊,过关风险大,不加钱没法做啦!”
“你这不是坐地起价吗?”
林烨听力极佳,隐约捕捉到“过关”、“风险”等关键词。他心中一动,放缓脚步,在不远处一个旧书摊前假装翻书,耳朵却竖了起来。
那两人争执了几句,似乎不欢而散。花衬衫年轻人愤愤地啐了一口,转身要走。中年男人则脸色阴沉地站在原地。
林烨判断,这花衬衫年轻人很可能是内地来的“买家”,而中年男人是本地负责“带货”的“水客”或中间人。交易因为价格谈崩了。
机会来了!
林烨不动声色地跟上那个花衬衫年轻人。跟了两条街,在一个相对安静的拐角,林烨快步上前,低声叫住了他:“兄弟,留步。”
花衬衫年轻人警惕地回过头,打量着他:“干嘛?”
林烨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递过去一支烟:“刚才在那边,不小心听到一点。是不是货出了问题?”
年轻人眼神一凛,更加警惕:“你谁啊?关你什么事?”
“别紧张,兄弟。”林烨压低声音,“我也是北边来的,想找点门路。看你像是懂行的,能不能指点一下?规矩我懂,绝不让你白忙活。”他说话间,手指看似无意地捻了捻,做了一个数钱的动作。
年轻人将信将疑,但看林烨态度诚恳,不像条子(警察),语气缓和了些:“指点?现在风声紧,靠谱的渠道难找,价格也乱得很。”
“所以才要找兄弟你这样门路广的嘛。”林烨顺势说道,“要不,找个地方喝杯茶,细聊?我请客。”
年轻人犹豫了一下,或许是觉得林烨不像坏人,或许是真想找个人吐吐苦水,最终点了点头。
两人找了个偏僻的、用竹帘隔开的小茶馆坐下。几杯茶下肚,年轻人放松了警惕。他自称叫阿强,来自江浙一带,确实是倒腾电子表的。他抱怨说现在深圳这边“水客”坐地起价,海关查得又严,生意越来越难做。
林烨耐心听着,不时附和几句,慢慢套话。他了解到,电子表的主要来源是香港,通过沙头角中英街(需要特殊证件)、或者一些隐秘的水路、陆路带进来。交易方式通常是先付部分定金,货到付尾款,地点多变,极其考验信任。
“关键是找到稳定可靠的‘带家’。”阿强叹气道,“像刚才那个扑街,说好二十块一只的电子表,临到关头要加五块,这还赚个屁!”
林烨心中快速盘算。一只电子表成本二十多(人民币),带到内地至少能卖四五十,甚至更高。利润确实可观。
“阿强兄弟,如果我这边能提供资金,你有把握找到更靠谱的渠道吗?”林烨试探着问。
阿强眼睛一亮:“你有多少资金?”
“第一批,可以拿出这个数。”林烨伸出两根手指,意思是两千块。他没敢全露底。
“两千?”阿强盘算了一下,“够吃下一批货了。渠道…我倒是认识一个老蛇头,比较稳,就是价格硬一点,但起码不坑人。”
“价格好商量,关键是安全。”林烨强调,“第一次合作,量可以小点,试试水。”
两人仔细商讨了细节:由阿强联系香港那边的货源和代价,林烨出资金;货到深圳后,在阿强熟悉的一个仓库点验货交钱;然后由阿强负责将货运回内地销售,利润五五分成。
这是一个典型的“蚂蚁搬家”式的走私链条,风险层层转嫁。林烨出钱,承担资金风险;阿强负责渠道和销售,承担操作风险。
“丑话说在前头,”林烨盯着阿强的眼睛,语气严肃,“合作讲的是诚信。如果中间出了纰漏,或者有人想吃黑食…”他没有说下去,但眼神里透出的冷意让阿强心里一哆嗦。
“放心!林哥,我阿强在道上混,讲的就是信誉!”阿强拍着胸脯保证。
谈妥之后,林烨先给了阿强五百块钱作为活动经费,约定三天后听消息。
回到招待所,林烨心情并不轻松。这条路是在刀尖上跳舞,一旦出事,后果不堪设想。但他没有更好的选择。时间不等人,他必须冒险一搏。
三天后,阿强果然带来了消息。联系好了,一批两百只电子表,香港那边成本价二十五一只,带价费用另算,预计总成本接近六千。阿强拍胸脯说这批货成色好,在内地至少能卖到四十五一只,甚至更高。
六千块!这几乎是林烨带来的大部分现金了。他沉吟片刻,决定赌一把。他仔细检查了阿强带来的一个小样(一只电子表),确认质量没问题后,敲定了交易。
交易地点定在罗湖区一个废弃的仓库,时间是深夜。林烨提前去踩了点,熟悉了周围环境,规划了好几条撤离路线。
交易当晚,月黑风高。林烨带着钱,阿强带着几个看起来不太正经的“兄弟”,在仓库里见到了那个沉默寡言的“带家”。验货、点钱、交货,整个过程紧张而迅速,几乎没有多余的交流。
拿到装满电子表的黑色旅行袋,林烨手心微微出汗。他知道,从现在起,这批货就是烫手的山芋,必须尽快脱手。
按照计划,阿强连夜带着货坐上了北上的火车。林烨则留在深圳,焦急地等待消息。
五天后的傍晚,阿强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他找到一个偏僻的角落,将一个厚厚的信封塞给林烨。
“林哥,成了!全出手了!平均卖到四十八一只!这是你的那份!”
林烨打开信封,里面是厚厚一沓崭新的大团结,整整四千八百块!扣除六千成本,这一趟,净赚两千八百块!利润率接近百分之五十!而且周期只有短短几天!
“干得漂亮!”林烨重重拍了拍阿强的肩膀,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这第一桶“黑金”,虽然来得冒险,但确实解了他的燃眉之急。他现在手里的现金,再次突破了一万元大关!
“林哥,接下来怎么办?还有一批计算器,路子更稳,要不要……”阿强尝到了甜头,跃跃欲试。
林烨却冷静地摇了摇头:“阿强,见好就收。这行当不能常干,风险太大。这笔钱,我们得用在正道上。”
他深知,这种游走在灰色地带的生意,只能作为短期积累资本的非常手段,绝不能当成主业。否则,迟早会栽进去。现在有了这一万多块钱,他有了更多腾挪的空间。
下一步,他可以将目光重新投向那些更具长远价值的领域了。比如,想办法接触那些可能掌握土地信息的人,或者,开始筹划一个更“清白”的小型实业。
而那个藏在心底的、关于铁箱和前世谜团的探索,也因为资金的初步解决,可以提上日程了。或许,是时候再去一趟大鹏湾,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的线索。
夜色中,林烨揣着厚厚的钞票,走在深圳喧嚣初歇的街道上。他的脚步沉稳,眼神锐利。资本的原始积累已经完成,接下来,将是更广阔天地的开拓。而隐藏在黑暗中的秘密,也等待着他去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