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结果让人始料未及。
不仅林慈月没想到,就连谭濯明也一样。
本来以为幕后真凶就是厉晓君。
谁都知道厉晓君最疼爱杭天这个儿子,现在杭天被流放在外,虽然有厉家的关系在,他这流放路想来走得也不算艰难,但毕竟又关系到陆平章,那些人便是有心想放水,也不敢放得太明显。
就杭天那样从小锦衣玉食前呼后拥惯了的废物公子哥,自然扛不住这样的苦日子。
厉晓君心中对他们夫妇有怨恨,很正常。
所以最开始猜到跟厉晓君有关,他们连一点多余的疑虑都没有,觉得这样的手段,就是厉晓君能干出来的。
偏偏现在又扯出来一个陈氏……
还都跟陆平章夫妇有关。
夫妻俩看了看陆平章,一时都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了。
就连一向暴脾气的赤阳,这会也有些大脑空白,失了声音。
屋内突然的静止,让厉昊兄妹心中一定。
厉昊心中已然大定。
他看了看陆平章,放缓语气说道:“晓君,你来说,你跟那陆夫人是怎么碰上的。”
厉晓君还是不习惯这样跪在地上。
除了从前进宫面对宫里那些主子以外,她这辈子也没对其他人这样跪过。
尤其屋内这三人的年纪,都能当她的儿子女儿了。
便是碰到他们爹娘,她都是跟他们平起平坐的,现在居然要她向他们下跪。
厉晓君怎么可能顺心?
她脸色照旧不好。
但她这会倒是也没有非要跟他们作对。
厉昊问她,她也就冷着脸说了。
“昨日,归元寺,佛堂。”厉晓君说得简言意赅,说到这,她还抬起眼帘,略带讥嘲地对着陆平章补充完后面的话,“信义侯神通广大,大可去查昨日那陈氏究竟有没有去过归元寺,又有没有在那佛堂见过我。”
她虽然被厉昊喝止压了些暴脾气,但心中到底存着对他们夫妻俩的恨意,此时依旧不忘用尖锐的语言去揭开他们陆家蒙在外头的遮羞布。
厉晓君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就像厉昊,虽然知道妹妹此次有过错,但他也会本能地把这些过错转移到其他人的身上去。
他们兄妹俩天生就是精致的利己主义。
又或许不止他们,许多权贵在这些事情上都是一样的。
厉晓君看着陆平章,满怀恶意:“陈氏哭着跟我说,说她的女儿被你废了手脚,以后只能当个废人了,要报复你们。”
厉昊皱眉呵斥:“晓君!”
他们是来赔罪的,不是来得罪人的。
陆家那点破事,他们沾什么边?要是惹恼了陆平章,他们都得跟着完蛋!
厉晓君被兄长呵斥,不满地撇了撇嘴,但到底还是没再在这个节骨眼上继续去戳陆平章的伤口,只冷着脸不冷不热地把话说完:“药是她给我的,你们不信可以去查。”
“侯爷,您看。”
厉昊适时接过话,补充完:“我知道舍妹的确有错,但说到底还是那陈氏的问题更大一些,要不是她蛊惑晓君,还给晓君这种药,晓君又岂会鬼迷心窍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事情发生到现在,晓君之前人在宛平,可从未针对过侯夫人,这事侯爷您也是清楚的。”
“这次实在是那陈氏太会蛊惑人了,晓君才会一时着了她的道,我已经训斥过她了,她以后定不敢再这般糊涂。”
厉昊觉得差不多了。
陆平章也是聪明人,应该知道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仅对他们厉家有好处,对他也一样。
他要是愿意把这件事轻轻揭过,那么日后厉家自然会记得他的好,以后陆平章要是有什么需要,他们厉家自然也会帮忙。
大家都是聪明人,又都在为朝廷做事,应该都知道多个朋友,远比多个敌人要好。
大家都在等着陆平章发话。
就连谭濯明和林慈月夫妇,这会也都没再开口,而是看着他等着他开口。
可陆平章只是转着手中的佛珠,未置一词。
直到时间一点点过去,厉昊脸上的笑都变得有些僵硬起来,厉晓君的膝盖也跪得越来越疼,心里也更加不满起来。
“侯爷?”
厉昊喊了声。
“嗯?”
陆平章接话。
他这时才抬起眼帘,看着厉昊问:“说完了?”
厉昊尴尬点头。
陆平章哦一声:“那轮到本侯说了?”
厉昊看他这样子,心里莫名有些发慌,觉得陆平章这个态度跟他想的好像有些不太一样。
他心里忽然有些紧张起来。
但又不知道陆平章到底要做什么,只能先赔着笑脸说:“当然,侯爷请说,这次事,晓君到底也有过错,侯爷和夫人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和我开口,但凡我能办到的,定不会推脱。”
“厉尚书刚才说了这么多,本侯也算是听明白了。”
“你说这次的幕后主使是陈氏,这点本侯相信。”
厉昊听陆平章这么说,心里那块大石头终于彻底落地了,他重新展开笑颜,这次他脸上的笑容明显要轻松许多,也要真实许多。
他就知道陆平章是个聪明人!
他刚要夸陆平章几句,再奉承恭维他几句。
“我就知道——”
“但那又如何?”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陆平章的声音响在每个人的耳边,厉昊的声音却因为陆平章再度开口而戛然而止。
笑容僵在脸上。
厉昊看着陆平章,有些没反应过来。
过了会,他看着陆平章冷淡的脸,才缓过神来拧眉问:“侯爷这是什么意思?”
“听不懂吗?”
陆平章看着人,冷淡道:“我的意思是你妹妹做的和陈氏是幕后真凶有什么关系?陈氏,我自然会处置,但厉尚书不会以为你三言两句就能把令妹的过错全都揭掉了吧?”
“这次要不是令妹帮忙,我的夫人根本不会遭遇这样的事。”
厉昊想过这事不容易,但陆平章那么决然的态度还是让他心口发紧。
他看着陆平章沉默片刻,还是继续加大砝码说:“我知道这事让夫人受委屈了,侯爷想让我做什么?”厉昊攥紧拳头,艰难道,“只要我能做到,都可以。”
厉昊相信陆平章听得懂他的话外之音。
陛下一直想把兵部拿捏到自己的手中,但兵部上上下下都是他的亲信,别说人了,就连一只多余的苍蝇都飞不进来。
他现在算是松口了。
只要陆平章肯放过晓君,他可以让陛下的人进兵部,这也算是他向他们的投名状。
厉昊以为他这样说,陆平章怎么着也该松口了。
但陆平章只是看着他,忽然笑了一声:“厉尚书是觉得我是那种为了功名利禄,可以不顾妻子福祸,让她为我受尽委屈的人?”
厉昊到底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赔着笑脸到现在,能给的利益都给了,陆平章还是这副模样,厉昊自然也有些忍不了了。
他脊背站直了一些,不再是先前为赔罪故意装出来的那种恭谦样子了,他看着陆平章脸色难看地问道:“侯爷这是没得谈了?”
他仍不死心,但也不想这样放弃,继续咬着牙跟陆平章周旋。
“侯爷,大家都是聪明人,说到底也都是为圣上办事,你受圣上信任,要是让圣上知晓今日之事,侯爷如今的圣宠怕是也要不复了啊。”厉昊冷着脸说。
林慈月见他到现在还在威胁平章,脸色一变,刚要开口。
陆平章那边就又开口了。
只不过这次他是对厉晓君说:“刚才我回来的时候,让人快马加鞭去了一趟贵州。”
他突如其来的话打断了厉家兄妹的思绪。
但很快,在反应过来贵州是什么地方之后,厉晓君就率先变了脸。
“你要做什么!”
她看着陆平章失控问道。
厉昊虽然没说话,但看着陆平章的脸也彻底变了。
“做什么?这倒是个好问题。”陆平章边说边重新转起手里的佛珠。
这串佛珠是他这阵子寻出来戴上的。
本意是想静心安心,但这些时日以来,其实也没什么效果,总会忍不住想起不该想的人。
尤其是今日。
他所有维持的冷静,更是全部告罄。
陆平章边面不改色转着手中的佛珠,边说:“我知道厉尚书本事大,就算在贵州也能让杭公子吃香喝辣,但贵州那种地方,瘴气重,又蛮荒,杭公子这样身娇体贵的人,一不小心出个什么意外,生个病,好像也在情理之中吧?”
这样明显的威胁,要是都听不出来,那指定是听到的那个人是个傻的。
“陆平章,你敢!”
“信义侯,你过分了。”
厉昊和厉晓君一前一后开了口。
“过分吗?”
陆平章冷笑一声:“那厉尚书觉得自己今日说的那些话不过分?”
“你既知你我都是聪明人,就该知道你说的那些话,我能信几成。”
厉昊变了脸。
他被陆平章看得一时没有说话。
他当然知道。
他也只是在赌。
赌对陆平章而言,重要的是什么。
像厉昊这样的人,自然本能以为一些好处就能粉饰太平。
别说那沈氏没出事。
就算真的出事,那也不过就是个女人。
陆平章若是不嫌弃,他可以给他百八十个女人好好伺候他,他想要什么样的,他都能替他找到。
可此时被陆平章这样看着,厉昊忽然有些不确定了。
只有厉晓君挣扎着要起来,一副要去跟陆平章拼命的样子。
可陆平章是谁?岂会容她近身?
都不需要赤阳上前呵斥阻止,一只茶盖就直接从半空飞掷到厉晓君的膝盖上。
“啊!”
厉晓君疼得脸色惨白,重新跪在了地上。
刚刚不肯服软的人,这会因为疼痛,已经直接趴在了地上。
“晓君!”
厉昊见妹妹这样,瞬间变了脸,担心地忙蹲身去看。
陆平章的力气,纵使只是一只茶盖,也被他用出了利刃的感觉。
“哥,疼,我疼。”厉晓君在地上疼得眼冒金星,脸色已然彻底惨白。
虽然没见血。
但厉昊看她这样,知道她这只膝盖骨怕是已经断了。
厉昊捏紧拳头。
他再也维持不了冷静,朝上座之人怒目而视。
“陆!平!章!”厉昊喊得咬牙切齿。
陆平章仍是先前那副平静的模样,闻言,也只是低垂眼眸:“尚书何必如此生气?对你而言,女人不就是随时可丢的衣裳吗?怎么,因为她跟你有血缘,所以不同一些?”
厉昊冷笑:“晓君是我的亲妹妹,岂是旁人能比!”
陆平章没有跟他在言语上继续争执下去。
“尚书刚才问我这样做,会不会让陛下不快,我知道尚书在想什么,不过在此之前,厉尚书还是先为自己考虑考虑吧。”
“你什么意思?”
厉昊拧眉,总觉得陆平章还有后招等着他。
陆平章没说话,只是朝后伸手。
赤阳立刻呈上早已准备好的东西。
陆平章接过后,直接扔到了厉昊的面前。
厉昊看着他这个举动,脸色瞬间更为难看,从来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这般放肆!
即便是当今陛下,对他也只有礼重的份!
他沉着脸,依旧怒视着陆平章。
陆平章与他对视,任他看着。
最后还是厉昊被地上的册子勾着想看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到底有什么对他不利的,不得不低头。
他沉着脸打开册子看起来,但越往下看,他的脸色就变得越糟糕。
这册子里都是他那位好外甥近些年干的好事。
当日杭天以强抢民女的罪责,被杖一百处以流放。
可这册子里的内容却不止是强抢民女,还有这些年死在他手中的人。
厉昊一直都知道他那位好外甥的手不干净,他妹妹也一样。
他家中子弟皆有文武之才,几个庶出的儿子如今都在军营,也都十分出色,可偏偏他这个嫡亲的外甥却是个锦绣堆里养出来的废物点心,文不成武不就也就算了,还生性好色。
这么多年被他糟蹋的女人不计其数。
厉昊知道。
他看不上这种人,但毕竟是外甥,又不是儿子,晓君又整日维护他,他稍微说几句就要跟他急赤白脸的,厉昊也就只能随他们去了。
要说这其中之事,厉昊一点都不知情,自然是不可能的。
厉晓君的本事再大,但要想瞒着杭震帮天儿收尾,就只能动用厉家的人。
厉昊以前也为此训过晓君和天儿。
但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妹、亲外甥,他不可能不帮忙。
他以为这些事被遮掩得很好,知情的人都已经死了,其余就都是厉家的死士,他们自然不可能说什么。
就连上次天儿犯事都没被查出来,不知道陆平章这次是怎么找出这些罪证的?
厉昊看着里面罗列的一条条罪证,这下是真的有些慌了。
握着册子的手在微微颤抖,厉昊耳旁的嗡鸣声变得很重很重,吵得他连厉晓君的喊疼声都顾不上了,只能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尚书觉得,这册子要是交到陛下手上,陛下和百官会信你没出手吗?”
厉昊呼吸微滞,猛地抬起头。
“信义侯,这些事我都没做过!”他急着为自己辩解。
“可你知情。”陆平章看着他说。
厉昊张口想继续为自己辩解,但在陆平章这样的注视下,厉昊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空气好像都变得稀薄起来。
至少对厉昊而言是如此,呼吸声沉重地让心口都开始发滞了,来时信心满满的男人,此时却被说得哑口无言,再也不复之前的骄傲。
半晌。
他终是在陆平章的注视下低下头,声音也彻底哑了下去,整个人好像突然老了许多岁。
他喉咙发紧,声音艰涩:“侯爷……想让我怎么做?”
“冤有头债有主,厉尚书应该知道我要什么。”陆平章看着厉昊开口。
沉默片刻,陆平章又说:“我不想跟厉尚书作对。”
“厉尚书这些年的功绩,我和陛下都看在眼中,陛下也是真的想招揽尚书重用尚书和两位公子。”
“但尚书也知道我这人最护犊子,何况现在出事的还是我的妻子。”
“但凡我今日去得晚一些,我的妻子会遭遇什么,尚书难道不清楚?”
“你的妹妹对你而言重要,我的妻子对我而言一样重要。”
陆平章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
厉昊也知道这事想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是不可能了。
何况他现在手里还拿着滚烫的罪证。
要是一个处理不好,那出事的就不止是晓君和天儿了,怕是杭家还有他们整个厉家都得跟着出事。
厉昊自然不想面临这样的结局!
厉晓君已经疼得昏过去了。
厉昊看了她一眼,狠狠闭上眼睛,半晌才睁开眼睛颤抖着声音说:“我知道了,我会给侯爷一个满意的答复。”
“但我希望今日之事只有我们知晓,我不希望有人借此重伤厉家。”
他不能让厉家出事。
妹妹和外甥对他而言固然有血缘牵扯,但他毕竟是厉家的家主,要考虑的是整个厉家的未来。
陆平章没有直接答应,但也没拒绝,说得模棱两可。
“那就要看尚书准备怎么了结这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