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宅。
陆砚辞走后,陆昌盛也来过一趟。
但从前恩爱的夫妻俩,如今却是见面就要吵。
陈氏觉得他为人父、为人夫,任由几个小辈欺负到她们娘俩身上,他却连把她们接回去和长子对抗的勇气都没有,只敢让她们娘俩窝在这个鬼地方,实在不配当人丈夫、当人父亲!
陆昌盛则觉得陈氏做错事在先,还没有从前那般听话柔顺,看着他的时候总是满是怨气的样子,虽然为着她肚子里的孩子来了,但被陈氏那样看着,陆昌盛总觉得头皮发麻,实在没法待太久,所以如坐针毡小坐一番之后,连饭都没吃就直接拂袖离开了,只是在走到外面的时候叫人照顾好陈氏,有什么回家来报消息。
陆昌盛离开之后,陈氏看着他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不由气得又摔碎了一套茶具。
这阵子她们这边整日都会碎些东西。
但之前一直都是陆娩发脾气砸东西,陈氏倒还是头一回。
外头的下人听到这个动静,不由打了个哆嗦,你推推我,我推推你,最后还是选了个年纪最小,话语权最小的人苦着一张脸进来收拾了。
陈氏看到她那副畏畏缩缩的样子,自然更为火大起来。
嘴巴一张,又想发火,但念及如今的情况,能用之人本来就已经少之又少,若是再随意处置,只会让那些人更为害怕她,不敢被她所用。
陈氏想到这,又竭力忍了下来,压抑着脾气没发火,而是尽可能收敛着情绪询问她:“春冬怎么样了?”
那婢女胆子小,听到她问话。
虽然陈氏的语气已经尽可能温和了,并未发脾气,但她还是吓得跪在地上埋着头哆哆嗦嗦回道:“刚、刚才迎兰姐姐去看过,春冬姐姐还、还躺着,说没什么胃口,先、先不吃了。”
陈氏一听这话,脸色不由更为难看起来。
但人死事大,柳氏跟春冬又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姐妹,她如今一死,春冬难受也正常,陈氏到底也没说什么,只是挥手让人先退下。
春冬的姐姐柳氏前两日突然病死了。
说是病死,但无缘无故,怎么可能会突然发病?她们从侯府离开前几天,春冬还见过她姐姐。
偏就这么巧,她们才被赶出侯府,沈知意召见了王天明他们一番之后,柳氏就突然病死了。
还有她以前送过去的那些女人,也全都跟她断了联系。
不知道是那些男人所为,控制了她们不让她们跟她联系,还是那些女人看明白了现在的情况,觉得她已经靠不住了,便自己主动跟她断了这份关系。
陈氏现在能用之人少之又少,又联系不上她们,自然盘算不清。
但她心里其实明白,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现在那些人都不可能再被她所用了。
这样一想,陈氏心中的怨气自然更深了。
那是她这么多年的积累和根本,现在居然荡然无存。
再一想自己落到如今这样的局面,女儿出事,丈夫离心,就连儿子也对她满是怨言,陈氏简直气得嘴巴都开始发起苦来。
都是沈知意那个小贱人,还有陆平章那个混账!如果不是他们,她又岂会落到如今这样的地步!
陈氏满脸恨意,紧攥着手。
下人送来保胎药。
大夫说她的胎相不稳,得每日服用保胎的药物稳固胎相才好。
陈氏虽然厌烦,但也知道这个孩子现在是她的保命符,只能硬着头皮先一口闷了。
等喝完,陈氏一个人静坐片刻,最后还是去了春冬的房间一趟。
她现在能用的人不多,信任的人就更少了。
春冬是她现在身边唯一信任可用之人,陈氏不能让她再这么消沉下去了。
作为陈氏的大丫鬟,春冬自然一个人单住。
因为柳氏的事,她已经连着两日没出门了,门前有个小丫鬟守着,看到陈氏过来,小丫鬟吓了一跳。
她刚要站起来给陈氏请安,陈氏就冲她摆了摆手,让她先退下。
小丫鬟自然不敢违背她的意思,低着头连忙快步离开。
陈氏自己推开门进屋去。
春冬背对着大门,不知道是陈氏来了,听到动静还以为是又来劝她吃饭的,她语气蔫蔫又有些烦意:“不是说了,我不吃吗?”
“你还想这样躺到什么时候?”
春冬听到这个声音,猛地扭头看了过来,待看到陈氏的脸,原本满脸哭相的春冬立刻变了脸色。
“夫人,您怎么自己来这了?”
春冬边说边连忙掀开被子起来,赤着脚先扶陈氏坐下之后,就跪在人面前满脸羞愧。
陈氏看她这样,叹了口气。
她跟春冬说:“把鞋子穿好,别把自己也给折腾病了,我现在身边离不开你。”
春冬这才答应着立刻去穿鞋穿袜,然后继续跪在陈氏的面前。
陈氏让她起来。
春冬犹豫片刻,还是起来了,但始终低着头,显然还是在为自己如今的模样而感到羞愧。
陈氏看着她说:“你姐姐的事,我也很心疼,她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又是我指派过去嫁给王天明的。”
“本来想着能让她当个正头夫人,也是件有福气的事,没想到竟害她丢了性命。”陈氏说到这时,唉声叹气,脸上适时流露出几分心疼模样。
春冬自然是不敢牵怪她的。
听到陈氏这样说,她连忙说道:“这跟夫人没关系,夫人对我们姐妹俩的恩情,我跟姐姐都记得,要怪就怪那王天明心狠!”
“姐姐嫁给他这么多年,还为他生下孩子,他竟然就这么对姐姐!”春冬说到这,又忍不住想哭了。
只是当着陈氏的面,才勉强忍住了。
春冬抬起胳膊,狠狠擦了下自己的脸。
陈氏满脸疼惜地握住她的手,和她说:“你放心,你姐姐不会白死的,她的仇我一定会报,到时候我定让王天明亲自跪到你的面前,给你磕头认错,再重新为你姐姐挑选一个陵墓,让她死后得以安息!”
“夫人!”
春冬泪眼婆娑看着陈氏,再也忍不住溢出哭腔。
她再次给陈氏跪了下去。
这次不是羞愧,而是感激,她重重给陈氏磕了几个头。
陈氏等人磕完头才伸手,让她起来。
春冬擦着眼泪起来。
陈氏跟她说起来意:“王天明有错,但要不是沈知意那个小贱人,我们又岂会落到这样的田地?”
春冬心中了然。
她对沈知意同样满是怨恨。
“夫人打算怎么做?”春冬知道夫人来找她定是有什么吩咐,声音也变得冷静了几分。
陈氏满意地看着她。
这才是她调教出来的好丫鬟。
也只有这样的春冬,她才能安心地把事情交待给她。
“之前我让你盯着杭府,现在这事也该重新捡起来了,如今我们腹背受敌,手中能用的人也没几个,只能把那位夫人也给带进来才能破局。”
春冬知道她说的人是谁。
她点点头说:“奴婢一直让人盯着呢,明日奴婢再出去一趟,打探下情况。”
陈氏拍着她的手,脸上终于展露几分满意的笑意。
她安慰春冬:“你今天再好好休息下,吃饱喝足就好好睡觉去,你姐姐在天有灵也一定不想看到你这样。”
春冬眼睛一红,这次她没再哭,只跟陈氏重重点了点头。
-
翌日。
春冬果然给陈氏带来了消息,杭夫人明日要去归元寺祈福。
陈氏得知这个消息,立刻精神一振,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这位出现了!
加上她今日才从外面得到的消息……
陈氏心里已有计划。
只是要出门,却也是个麻烦事。
说来也好笑,她待在这个宅子,陆平章和沈知意没来干涉她什么,倒是她那位夫君和好儿子生怕她又要做出什么事,看守她看守得极严。
今日春冬出门,也是拿了出去祭拜姐姐的由头,要不然只怕她都不容易出去。
陈氏知道他们父子这么做的原因。
如果是没出事之前的陈氏,恐怕也会和他们一样,认同他们的做法。
但只要想到娩儿如今跟个废人一样躺在床上,就连身体都开始控制不住失禁,什么都得依靠别人,简直比陆平章那个废人还要废人,陈氏这心里的怨和恨就无法休止地一直缠绕在她的心头,让她恨意滔天,已经再也没有办法用理智再去控制自己了。
她完全忘了,陆娩会有这样的结果,都是她咎由自取。
如果不是她想杀沈知意在先,她自然不会落到如今这样的田地。
这也是陆砚辞父子不得不这么做的原因,就怕她哪一日也跟陆娩一样突然疯了,再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
可陈氏受够了。
她就是要让沈知意死!
如果不是陆平章身份尊贵,身边又有那么多人,她实在没办法接近陆平章,她同样也想让陆平章死!
不过死一个也好。
她不仅要让沈知意死,她还要让她丢尽脸面,再也不能容于世。
她要让她以后都无法再面对旁人,只能羞愧自绝于世。
“你去跟砚辞说,我最近总做噩梦,明日要去归元寺上香祈福。”陈氏跟春冬说完,又让她附耳过来,压下声音跟她另外叮嘱了一番。
春冬听完后,神色微变。
但她什么都没说,只咬牙跟陈氏点头道:“您放心,奴婢一定办好,绝不叫您失望!”
这天夜里,陆砚辞从京城回来,就听说春冬来了。
处理了一日公务又奔波回来,陆砚辞本来就疲惫不堪,此时听说春冬有事要面见他,他更是烦不胜烦。
以为又是母亲或者妹妹在闹了,陆砚辞心里自然烦得不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越来越反感家里的这些破事了。
但母亲和妹妹变成现在这样,又被迫住在外面,他当然也不能不管。
陆砚辞心中再反感,也还是让春冬去了他的书房说事。
看到春冬进来,陆砚辞喝着茶先问了她母亲和妹妹的情况。
春冬不敢直视陆砚辞,低着头恭恭敬敬回道:“三小姐还是那样,夫人也因为三小姐和怀孕的事总吃不好睡不好,二公子有时间还是多去看看夫人和三小姐吧。”
陆砚辞沉默放下茶盏:“知道,我空了就过去。”
他没给具体时间,说完没等春冬再说什么,便又问:“你一直等着我回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
春冬心里还是紧张的。
但想到夫人的叮嘱和姐姐的死,春冬还是强撑着说了:“夫人明日想去归元寺祈福。”
陆砚辞听到这话,再次沉默了下来,他这次很长时间都没开口。
春冬低着头,看不到陆砚辞此时的表情,但感受着屋子里的安静,她的心脏不由自主地开始加速起来,她强行掐着自己的手心才有胆子继续往下说:“夫人这阵子实在睡不好,她以前每个月都要去归元寺祈福,现在三小姐这样,大夫说她胎相也不稳,夫人毕竟年纪大了,实在担心,这几日每日都是被噩梦惊醒……”
陆砚辞抿唇看着她,过了片刻才问:“非要明日?”
春冬听到这话,心下一惊,她不敢明确回答,但也怕误了夫人的事情,只能低着头小声说:“夫人现在这个情况,还是越快越好。”
未等陆砚辞说什么,她就顶着陆砚辞的注视说道:“二少爷明日可有空?要不您和夫人一起去?夫人看到您在,肯定高兴。”
她这样说,陆砚辞眼中的审视倒是淡了许多。
他倒是的确想跟着一起去。
母亲现在这个情况,他实在不放心她一个人出门。
那日她对沈知意的怨恨之言还时刻在他耳边萦绕不绝,陆砚辞不想去承认他是担心沈知意出事,他只是不想让母亲再做傻事牵连到他。
但他明日另有要事在身。
这阵子他为了家里这些破事已经好几次告假,翰林院中本来就有不少看不惯他的人,就连他的上级也提点过他好几回,陆砚辞实在没办法再告假了。
本来想让春冬带话给母亲,过几日等他休沐的时间再陪她去,但想到昨日去看母亲,她的脸色的确十分难看。
他要真这么说,只怕会让母亲更加生气。
陆砚辞叹了口气,最后还是作罢了。
“去吧。”他发了话。
但看着埋着头看不到她脸上表情的春冬,陆砚辞又不紧不慢补充了一句:“你跟着母亲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个聪明人,母亲现在因为阿娩的事比从前糊涂了不少,你可别跟着她一起糊涂。”
“我不在的时候,你要更好的照顾母亲,别顺着她做些无法挽回的事,听明白了吗?”
陆砚辞语气冷静平和,春冬却听得心惊不已。
她哪里会听不出二少爷这是在警告她?可她能说什么?
她除了埋头应是,什么都说不了。
“去吧,让母亲好好吃好好睡,我空了就去看她和阿娩。”陆砚辞跟春冬说。
过了会,他又说了一句:“阿娩的仇,我有朝一日一定会给她报,你把这句话一并带给母亲。”
春冬又答应一声,这次语气轻松了一些。
之后陆砚辞让她离开,春冬便与人行完礼后,就先告辞了。
春冬走后,陆砚辞还看着她离开的身影。
广安进来,喊他:“主子。”
陆砚辞嗯了一声,吩咐他:“明日母亲要去归元寺,你多派些人过去跟着母亲,保护好她的安危,别叫她与其他人接触。”
广安是陆砚辞的心腹,自然听得出他这番话。
名为保护,实则也有监督之意,他没有迟疑,点头应是。
他出去吩咐,陆砚辞简单处理了下公务,便准备去左谧兰那。
他还是不放心母亲明日突然出门,想让她明日随母亲一起去,兰娘一向聪慧,有她跟着母亲,陆砚辞方能真的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