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送张太医出去,沈知意远远就看到崔姑姑脚步匆匆地往他们这边过来了。
她心里还被陆平章那事压得心里有些闷闷的,自然没心情待见她。
张太医也看到有人过来了。
正好他也准备让她留步了,刚刚肯答应沈姑娘让她送,也是因为想跟沈姑娘说下侯爷的情况,请她帮忙日后督促照顾着些。
他哪里敢真的让她相送?
这可是日后的信义侯夫人,就算他看见她也得行大礼。
“姑娘留步吧,之后的路,就让这小丫头相送就好。”张太医和沈知意说。
沈知意闻言,刚想说话。
崔姑姑就紧赶慢赶地跑过来了。
“姑娘。”崔姑姑先跟沈知意问了好。
沈知意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她本来没当一回事,忽然见她偷拿余光瞧着身旁的张太医,沈知意的心里一下子就了然明白了起来。
她道这急匆匆地过来,还以为是来问她进宫的情况呢,可现在看来,怕是这醉翁之意还要多一层呢。
果然,还没等沈知意说什么,崔姑姑便又开口了。
“姑娘,老夫人听说家里来了位太医,让您请太医大人留下在家里吃饭,大老爷也快赶回家来了。”
沈知意哪里会听不懂这个弦外之音?
她那祖母定然也想搭上张太医这条线,想借着留饭的名义让张太医也替她好好看下身体。
年纪越大的人越怕死,尤其是她这位祖母。
平时就是没什么事的时候,隔三差五也要请个大夫过来为她看病吃一堆子补药。
这要是她祖母从前对她娘好些,沈知意厚着脸皮求下张太医倒也没什么。
可从前她娘病得严重的时候,她这祖母别说给她娘请大夫看病了,就是问家里要一些补品,她跟大伯母也一直克扣着不肯给,还觉得她娘时不时生病真够晦气的。
沈知意自问还没这么好的心,可以一点都不去计较从前的那些事。
何况张太医还要去给陆平章看病呢,孰轻孰重,她自然分得清楚。
“这可实在不巧。”
沈知意跟崔姑姑开口:“张太医还要去侯府为侯爷看诊呢。”
崔姑姑一听这话,神色瞬时微僵。
张太医这样在宫里做事的人精,显然也看出来了这沈府的情况,跟着沈知意的话说:“的确不巧,我这还赶着去侯府,日后有机会再说吧。”
“那姑娘就留步吧,我先过去。”张太医说完便跟沈知意施礼离开。
沈知意这会也没坚持相送,跟人欠了欠身还了礼,又叮嘱花楹好好送张太医离开。
目送两人离开。
看着身旁还满脸遗憾的崔姑姑,沈知意故作不解问她:“姑姑怎么了?”
崔姑姑能说什么?
她看着沈知意,觉得大姑娘简直就是在装傻充愣。
平时聪明地跟个人精似的,现在却开始装糊涂了。
她就不信大姑娘不知道老夫人的真实用意。
再说就算真糊涂,家里好不容易来个太医,做晚辈的自然该好好孝敬长辈,哪有像大姑娘这样的?
可崔姑姑就算心里一肚子的腹诽,也不敢当着沈知意的面说什么。
今时不同往日。
现在的大姑娘可不是从前那个无依无靠,可以任他们搓揉捏圆捏扁的人了。
“没什么。”
崔姑姑勉强撑笑跟沈知意说。
沈知意哦一声。
“既没事,那我便先回房去了。”沈知意说完就准备走了。
她这会还在想陆平章的事,没心情跟他们说道那么多。
她是真没想到陆平章当初竟然还中过毒。
回想这两日的相处,沈知意还真看不出来陆平章中过毒,就陆平章那个样子,若不是他需要坐轮椅出行,恐怕都会以为他很正常很健康,就他脸上那个气色就已经远远超于许多人了。
崔姑姑见她这样,到底没忍住。
大约是从前的习惯,习惯了对沈知意的说教、习惯了对她管训。
她还是跟沈知意多说了一句:“家中长辈担心了姑娘一天,姑娘从宫里回来,怎么着也该先去老夫人那边说下情况,好让家里人放心。”
沈知意听她话语之间即便强行压抑忍耐,也还是能听出来的不满,心里不由嗤笑一声。
这些人真是装也装不长。
还觉得她天生就该孝敬他们,捧着他们呢。
本来不想跟他们计较,偏偏总要跳到她面前教她做人做事。
想着那匣子里的地契,沈知意这心里的底气又更足了一些。
她脸上倒是没表现出什么,只还装作一脸无害无辜的模样转过头跟崔姑姑说话。
“看姑姑这话说的,我自然是要去给祖母和大伯父回禀情况的,但你刚刚不是也说了大伯父还没回来吗?何况我还有东西要拿给祖母和大伯父看呢。”
没等崔姑姑开口,沈知意看着她故意道:“怎么我听姑姑的意思,倒像是在怪我没规矩呢?”
崔姑姑再次被沈知意的话噎了一下。
她便是心里真这么想也不敢说是,最后还是忍耐着低头跟沈知意说不敢。
“敢不敢的,姑姑是家中老人,我们这些被你看着长大的人听你说几句没什么,但可千万别昏了头被外头的人听到,还当咱们沈府的规矩真这么差,侯爷是最不喜欢狗仗人势的下人,来日要是被他听到就更加不好了。”
“姑姑你说是吧?”
一句话说得崔姑姑的脸一会白一会红,让她又气又怕,但也不敢再忤逆沈知意,只能咬唇低头跟人认起错来:“姑娘教训的是,是奴婢老糊涂了。”
沈知意笑笑。
“老不老糊涂的,我总不至于为着这些事怪姑姑。”
“但姑姑以后说话做事前也得仔细想想清楚,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什么话又能对谁说。”沈知意说着主动伸手把面前的老妇搀扶了起来,还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一副感情很好的模样。
“姑姑先回去吧,跟祖母说,我过会拿完东西就过去。”
崔姑姑即便先前心里有气,这会被人一下红脸一下白脸对待得也气不起来了。
她轻轻应是,仍保持弯腰低头的姿态。
等到沈知意离开,崔姑姑才敢抬头,目送少女离开的身影,崔姑姑在原地望着,心里不由长叹了口气。
大姑娘这软硬兼施的,也怪不得能入信义侯的眼,能得宫里贵人们那么多赏赐。
相比家里那位只会哭叫吵闹的二姑娘,大姑娘这高出的不是一点两点。
就算崔姑姑再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家里这天是真的要变了。
以后他们沈府再也不是老夫人他们的一言堂了。
也不知道以后他们这群人会如何?
崔姑姑摇了摇头先行离开。
沈知意进门之后也没立刻去找阮氏她们,而是背着人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好好活动了一下,又接连换了好几个呼吸,确保自己脸上瞧不出什么了,这才装作没事人一样去找她娘她们。
阮氏和贞姑刚才就已经回阮氏自己的房间了。
茯苓也已经领着人把东西都登记好了,只有那一匣子沈知意让她保管的东西还没被打开过,仍被她好好的握在手里。
“姑娘!”
她抱着一直没撒手的匣子走过来跟沈知意回禀:“东西都已经登记好了,和昨日侯爷送的东西放在一起,这会都已经锁上了。”
她说完便一脸兴高采烈地把一本名单册子递给沈知意。
沈知意一一阅览过之后,嘴角也情难自抑地上扬起了一些。
任谁看到这么多宝贝也不可能不高兴。
她又不是什么能视金钱如无物的大圣人,她就是一个俗人,顶顶的俗人,爱钱爱权势爱各色珠宝首饰。
但只要想到这些东西都是仰仗于陆平章才得到的,又想到张太医刚刚说的那些话,沈知意这才上扬的嘴角又不禁下压了一些。
茯苓跟她一起长大,虽然没那么聪明,但对沈知意的情绪还是能敏锐地感觉到的。
“姑娘,怎么了?这单子有问题吗?”她问沈知意,面露困惑。
这都是她刚才盯着人一件件登记的,不可能有问题啊。
“没。”
沈知意听到她的声音回过神来。
她不想让家里人知道陆平章的身体情况,即便是最亲近的茯苓和她娘,她也不想让她们知道,怕她们担心。
“东西给我,你先去歇息吧。”
沈知意说着就拿过那匣子和礼单往阮氏的房间去了。
她进去的时候,阮氏正好跟贞姑在聊要给沈知意准备的嫁妆,她是想把之前投给她哥嫂的钱都拿出来给沈知意,还有她手上那几个铺子。
佑儿还小。
他的东西,他们以后可以慢慢攒。
但朝朝嫁入侯门,虽说就算他们准备再多对比信义侯而言,那也只是杯水车薪,但就是如此,她才更加要为朝朝多打算一番,多准备一些。
只是这些事,她暂时不打算跟朝朝说。
若朝朝知晓,肯定不会同意。
听到脚步声自外传进来,阮氏就适时收了声,她看着进来的女儿柔声询问:“送完张太医了?”
贞姑笑着起身喊了一声“姑娘”后,就自发地先去给沈知意倒茶去了。
沈知意没听到她们刚刚在聊什么,笑着说是,又把手里的礼单给她娘看。
“娘,您看这个。”
阮氏接过之后,纵使心里早有准备,但真看到这么多好东西,还是难掩惊愕。
“这都是宫里的贵人们给你的?”阮氏的心跳都不自觉地变快了,呼吸都不自觉收了起来。
沈知意坐在她身边,笑吟吟地点点头。
又指着那礼单上的东西,一一跟她娘说:“这些是太后给的,这些是皇后娘娘给我的。”
阮氏顺着她说的一个个往下看,越看越心惊,但随之也安心了不少。
不管如何,既然宫里的贵人们赏了这么多好东西,想来对朝朝还是满意的,没有因为之前跟陆家的那些事而对朝朝有所不满。
阮氏放心了许多。
“看来娘娘们还是很喜欢你的。”阮氏看着沈知意说。
沈知意是一向报喜不报忧的。
闻言,更是直接扬起下巴,一脸骄傲道:“那是,只要我肯讨好,就没有我讨好不到的人。”还不忘把她爹娘也夸了进去,“您也不看看我是谁的女儿。”
阮氏被她惹得忍俊不禁,满眼爱怜地轻抚着沈知意的头。
沈知意也顺势把头靠到了阮氏的肩膀上。
贞姑就在一旁满脸慈爱地看着她们母女俩。
“对了。”
沈知意想到还有个重头戏没跟她娘说呢。
她重新坐起来,拿过那长方形的匣子递给阮氏,一脸激动地撺掇道:“娘,您再看看这个。”
“什么?”
阮氏嘴上询问着,手上也先把礼单放到一旁,接着才小心接过匣子打开来看。
这一看,就先看到了一用玉做轴绣着龙的明黄色卷轴。
阮氏便是没见过这样的东西,但也知道这绣着龙的东西那都是皇家之物。
“这、这是圣旨?”
她想到这个可能,忙要高举起匣子下跪。
贞姑看她这个阵仗,再看那匣子里的东西,也跟着变了脸色要跪下。
沈知意看她们这样,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她忘了这圣旨的事了,光想着那宅子了。
她先行弯腰去扶起阮氏。
“娘,这没别人,不用下跪。”
话是这么说,但见圣旨如见圣上,何况她们都只是微末的平头百姓。
沈知意最后是强行把阮氏给扶了起来,又转头跟贞姑说话,让她也起来。
“朝朝,这是什么旨意啊?”
阮氏还有些心有余悸,拿着那匣子,简直是放也不是拿也不是。
沈知意看出她的不自在,便主动接过来放到了一旁,这才跟阮氏解释:“娘,这是陛下给我和侯爷赐婚的圣旨。”
听说是赐婚的旨意,阮氏松了口气,又问沈知意:“日子定下来了?”
沈知意点点头,没隐瞒:“钦天监的大人给了三个日子,侯爷挑了七月十二这个日子。”
“七月十二……”阮氏轻声呢喃这个名字,“那也就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了。”
宫里的主子娘娘觉得这时间长,恨不得早些让沈知意嫁过去,陆平章身边好能多个人陪伴他照顾他。
但阮氏这个当娘的,却觉得这时间实在太短了一些。
女子嫁人要准备的东西可太多了。
虽说朝朝的婚事早就定下来了,一应婚服和嫁妆那都是提前就准备好了的,但毕竟现在嫁得人不同,要准备的东西自然就要更多了,就连喜服也得重新绣。
丈夫如今又不在家。
虽然朝朝嫁给信义侯,婆母那边不可能不管,保不准她还会觉得她这个当娘的办不好,自己包揽过去。
但阮氏还是着急,觉得这时间太紧张了一些。
她心里也舍不得女儿这么早就嫁过去。
她满脸愁容,呢喃着时间太快,也不知道能不能准备妥当。
沈知意知道她是担心才会如此慌张,便抱着她娘安慰道:“您别担心,皇后娘娘说了,过几日会让宫里的绣娘来家里为我裁做喜服这些,不用我们自己动手。”
“侯爷有品级在身,我到时候穿的喜服也有自己的规格,这些东西我们不懂,还是得由宫里的绣娘来做。”
“成亲那日的规矩,到时候皇后娘娘也会遣宫里的姑姑来教我们,所以您别担心。”
阮氏听她这么说,果然放心了一些。
沈知意又说:“娘,您看这个。”这会沈知意可不敢再让她自己看了,免得她看到那圣旨又得紧张,沈知意索性直接把那地契拿出来交给了阮氏。
“这又是什么?”
阮氏经由那道圣旨,到现在还有些心惊肉跳,心脏在里头扑通扑通乱跳着。
倒是贞姑在一旁瞧着,不由说道:“奴婢瞧着倒是像张……地契?”
“地契?”
阮氏一愣,打开一看,还真是。
她是土生土长的宛平人,自然晓得这地契上的位置在哪。
“这……”
她看着沈知意,即便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却还是透露出了不解。
“娘,这是陛下赏赐给我的!”沈知意这次是真的难掩激动了,神情都跟着兴奋了许多。
她没法现在就跟她娘说搬出去的事,但这丝毫不会影响她的高兴。
“等有时间,我带您和佑儿去那看看。”
沈知意是个很记情分的人,不忘跟贞姑说:“贞姑也去,等佩兰姐姐好了,我们一起去那看看。”
贞姑也高兴地红了眼睛:“好好好。”
“姑娘终于苦尽甘来了。”
沈知意揽着她娘的胳膊靠在她的肩膀上,笑吟吟地说道:“是我们一家人都要苦尽甘来了。”
阮氏听闻这话,也不禁红了眼眶。
“娘,您把这地契收好。”沈知意叮嘱阮氏,“房子的事,我们先别往外处说,就咱们几个先知道就好。”
阮氏当然知道财不露白的道理。
别说这房子了,就连这礼单上的东西,她也是不想让别人知道的。
到时候等朝朝嫁人,她就全都装箱子里让她带过去。
之后阮氏和贞姑留下收拾东西,沈知意看了看天色,拿着那卷装着圣旨的匣子去寿安堂。
而此时寿安堂里。
沈家大爷和王氏母女都在。
比起三房喜气融融的样子,这里的气氛看着就糟糕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