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奴婢突然想到有件事给忘了,奴婢这就去处理!”燕姑说着就要出去,不想影响他们。
她这模样,沈知意没有怀疑,只当她是真有什么事给忘了。
可陆平章与她相处多年,岂会没瞧出来?
看着燕姑这样,陆平章就知道她是误会了,他也是看到燕姑这个反应才后知后觉他现在跟沈知意的距离,好像离得太近了一些。
尤其沈知意这会眼眶红红的,那双杏儿眼的眸子里面还掺杂着一些水光,不知道是不是刚刚被他拍后背拍疼了,看着就好像被他……欺负了一样。
陆平章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但他有些头疼。
可陆平章并不是个爱跟旁人费劲解释的人,见沈知意脸上神情还跟刚才似的,没发觉出来半点不对,显然是还没察觉到燕姑的不对劲。
不然以陆平章对她的了解,恐怕她现在指定得把脸都给涨红了。
“尺寸呢?”
陆平章一边推动轮椅往后,离沈知意远了一些,免得旁人再误会,也不想让沈知意反应过来后感到不自在,一边喊住燕姑询问。
燕姑被喊住,一时不好再走。
她又偷看了眼两人的状态,正好跟陆平章那双漆黑的眸子对上,被抓包的燕姑轻咳一声,不敢再偷看。
但她心里的计划却没因此而改变。
甚至因为看到这样的画面,而更期望他们能亲近一些。
她一本正经地回道:“回您的话,绣娘那边的尺寸没了,得重新量了。”
陆平章几乎是一听到这话,就知道这话不实。
他留用之人岂会这般蠢笨莽撞?
何况便是绣娘那边没有,燕姑一向关心他的日常起居,也绝不可能不记得这些。
怕是——
他心中念头才浮现,就见燕姑已经笑眯眯地跟沈知意说道:“怕是要劳烦姑娘为侯爷重新量下了。”
燕姑说完,像是知道陆平章会生气一样,没等他开口,便又寻了理由先跟他们告辞了。
“姑娘且先在这陪着侯爷,我出去办点事。”
她说完就匆匆告辞离开了,倒让陆平章想说她的话也没能说出口,只能看着她跟阵风似的离开。
陆平章当然知道燕姑此举是为何意?
不过是觉得他们新婚在即,想让他们在婚前多相处一番,成亲后也就不用像陌生人一样日日相对,满面生疏。
陆平章在这一刻有些后悔没跟燕姑说实情。
但要真让燕姑知道他跟沈知意是假成亲,她肯定是不会同意的,保不准还会搬出他娘和祖父说事。
陆平章头疼地按了按额角。
怕沈知意不自在,陆平章闭着眼睛说了句:“不用你量,回头我让沧海替我量好,再让人给你送过去。”
沈知意却没察觉出燕姑的良苦用心,也不知道陆平章这是在特意跟她避嫌。
她听到这话,第一反应也就是觉得太麻烦了。
她人都在这了,何必还要劳烦这么多人来回多跑一趟?
既然燕姑让她量,她量下又没什么大不了。
从前佑儿要做衣裳,也都是她替他量的,沈佑屋子里还有一块木板,上面划刻着他这些年的身高,那都是沈知意比量后的杰作。
大约是从前给沈佑量惯了,沈知意并不觉得这事如何。
“不用,沧海他们又不是跑腿的小厮,何况一来一回也太麻烦了,我直接替侯爷量了吧,这也不费多少时间。”沈知意拒绝了陆平章的提议。
她这会又重新跪坐到蒲团上去了,和他远了一些。
心里想着借此将功补过,好让陆平章不再生气,沈知意兴致勃勃问道:“侯爷这边可有量尺?”
陆平章睁眼看她。
看着沈知意眼中的跃跃欲试,和不知道为何生出来的激动,陆平章没有立刻说话。
直到沈知意又喊了他一声,陆平章这才开口:“你出去问下沧海。”
他自然是不可能知道这些事的。
沈知意答应着说好,便扶着茶几起来了。
陆平章目送她往外走,目光迟迟未曾收回,直到看到那片衣角再次从多宝格处转过来,陆平章这才佯装无事一般收回视线,假意低头看书,就好像根本不在意沈知意做什么一样。
“侯爷,燕姑姑和沧海不知道去哪了,都不在门口,我喊了两声也没听人回。”沈知意蹙着眉说。
不仅如此,就连茯苓也不见了。
陆平章一听这话,就知道燕姑这是提前把人都支走了。
他沉默未言。
直到听到沈知意再次喊他,陆平章才开口:“那就……”
他想说那就等他们回来再说。
沈知意却在这时同时出声:“或是侯爷这边有线吗?拿线也行。”
线还方便一些。
陆平章知道她拿线做什么,看了她一眼才回:“你去多宝格那找一找,要是那也没有,我也不知道哪还有了。”
沈知意答应着重新回到多宝格。
片刻功夫后,陆平章听到那处传来沈知意高兴的声音。
“侯爷,这有呢!”
沈知意说完后,便高高兴兴地拿着一团红线和一把剪刀过来了,站在陆平章面前笑着和他说:“侯爷,我给您拿线量吧。”
陆平章看她把东西都找来了。
又见她一脸兴致勃勃,并没有一点不情愿的样子,也就由着她去了。
他把手里的书放下,以目光凝看沈知意,问她准备怎么量。
沈知意忙说:“您坐着别动就行,我来给您量。”
陆平章站不起来,沈知意自然也不想让他辛苦麻烦。
她拿着剪刀和红线团朝陆平章走去。
她一过去,陆平章便闻到了她身上的香味,不是让人厌烦恶俗的脂粉香气,而是一股很清新的香味。
其实上次在马车,沈知意靠在他肩上睡着的时候,陆平章也曾闻见过。
只是那时沈知意睡着。
不像这次,她主动朝他靠近,也让那股子香味变得更加有存在感了。
陆平章不知道为什么,明知道沈知意靠近他是因为什么,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推动轮椅往后,离她远了一点。
似乎想离这个存在感太强的香味远一些。
“侯爷?”
沈知意才走到人轮椅旁,还没来得及伸手比划呢,就扑了个空。
她一时不解。
直到看到陆平章幽深目光看着她,沈知意被看得先是一怔,后知后觉低头往自己手上一看,才发觉自己竟然一直举着剪子。
她便以为陆平章是因为她手里这把剪刀的缘故。
她轻轻哎了一声,一边把剪刀往身后藏,一边说:“我没注意。”
但用红线量体也不能没剪刀,沈知意便不由分说地把剪刀递给了陆平章:“侯爷替我拿着吧。”
陆平章还没说话,手里就被塞了剪刀。
之后沈知意再度朝陆平章走近一些。
她打算先给陆平章量下身高,怕陆平章觉得不自在,沈知意在准备量之前,还不忘先跟人通知一声。
“侯爷,我先给您量身高,要是哪儿让您不舒服,您直接和我说。”
陆平章拿着剪刀没立刻说话。
他还是感觉到了一阵不自在。
很奇怪。
平时沧海他们也没少替他量,可他从未像今天这样这么僵硬过。
这种僵硬让他甚至想拒绝沈知意了。
但他先前没能拒绝,此时便没法再拒绝了。
何况她一个姑娘家都不在意这些,他一大老爷们要是在这些事情上扭扭捏捏的,也太丢人了些。
“嗯。”
他没什么语气,绷着脸应了。
沈知意见他同意才放心丈量。
要量身高,倒也不需要从头开始量,而是从脖子开始。
陆平章今日穿着的常服,并未遮挡住脖子。
所以沈知意拿着红绳于他脖颈处比划的时候,陆平章明显感觉到那纤细的手指触碰在他裸露的肌肤上,几乎是瞬间,他的身体就再次僵硬住了。
他甚至想直接伸手,抓住沈知意的手,让她拿开。
但手里的剪刀提醒着他沈知意做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陆平章只好忍耐。
他无法放松,索性闭上眼睛。
可闭上眼睛之后,各种感觉却变得更加深刻起来。
沈知意便是起初没发觉,但真的丈量起来,自然也能感觉得到。
陆平章脖子处的青筋,紧绷的肩背……每一处被她用手指用红绳带过的地方,她都能感觉到他的僵硬和紧绷。
她知道陆平章这是不自在。
毕竟对他而言,她只是一个算见过几面的陌生人。
沈知意便也只把自己当做个哑巴,不说一句话,只安安静静地为人丈量。
但她虽然嘴上没说话,心里却在每次量到一处地方的时候,都会在内心深处哗然感叹一番。
陆平章虽然在轮椅上坐了快两年的时间了,但这身材倒是一点都没走样。
沈知意记得陆平章在先帝时期,曾被选拔为亲卫。
而天子亲卫不仅需要武力高强,还需注意面貌和身材。
长相要丰神俊朗,这才不失大国风范。
身材更是需要魁梧有力。
她曾听人说过,亲卫身高得在五尺九寸到六尺二寸左右,还得是虎背蜂腰、长臂螳螂腿。
这但凡是一个已经嫁过人,尝过其中妙处的女子,便会知晓陆平章这身材得多有力多带劲,纵使双腿残疾,只要那处没废,依旧能给人带来上天入地、如攀仙境的感受。
但沈知意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黄花女儿,自然不知道陆平章的身材正是许多嫁为人妇的妇人心心念念盼望着想拥有的。
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越给陆平章丈量身材,心跳得便越来越快,大脑也越来越发昏发沉。
就连红线已经用完了都未所察。
直到要丈量陆平章的劲腰时,沈知意看着手里只剩下一只手掌大小的红绳,突然愣住了。
“怎么了?”
陆平章见她杵在前面突然不动了,不由睁开眼睛,出声询问。
他先前一直都没说话,跟个提线木偶似的任由沈知意为他丈量,直到现在开口才发觉自己此刻的声音简直喑哑无比。
他再度拧眉闭上嘴,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只能用喝茶掩饰,也是想缓解喉咙的干渴。
沈知意倒是没有察觉他说话的异样,只愣愣看着手里那小截红线,老实回道:“线不够了。”
陆平章听她这么说,也只能蹙眉开口问:“还剩下哪里?”
好在喝了会茶,他的喉咙已经没先前那么喑哑了,这让陆平章不由松了口气。
沈知意回他:“腰。”
陆平章皱眉看了她一眼,说:“等着。”他说完 放下茶盏,打算自己用手丈量。
却忘了腰不是别处。
或许从前他身体健全时,尚还能一试,但如今他坐在轮椅上,双腿都无法动弹,又岂能在轮椅上方便自如地自己量腰?
所以在要转腰量时,陆平章就卡住了,神情也随之顿住了。
沈知意这时也反应过来了。
待看到陆平章长指抵腰,虽然低着头,但从沈知意的角度还是能看到他半偏的脸上这一刻怔然的神色。
虽然这种怔然的表情并未持续太长的时间。
沈知意看到他闭上了眼睛,正准备收回手,神情也已经变得平静起来。
但这种反应却让沈知意的心脏在这一刻瞬间爆跳起来。
和陆平章相处的这段时间里,陆平章在沈知意这里一直都是强大的、无所不能的,即便陆平章双腿有疾,沈知意也觉得他是个神通广大,不需要任何怜悯的男人。
直到此刻。
沈知意第一次意识到陆平章是个病人,是个受了两年伤,很可能一辈子都会坐在轮椅上、无法自如行走,做许多事都会不方便的病人。
在这一刻,沈知意在陆平章的身上感觉到了浓浓的自厌。
她不喜欢陆平章这样。
她也不想陆平章这样。
他应该永远高高在上,受人敬仰。
沈知意的呼吸在这一刻不由自主地收紧,手却未有一丝犹豫地朝陆平章伸了过去,在陆平章的那只手还未彻底收回的时候,沈知意把自己的手轻柔地覆盖在了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