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塔行动的“物理说服”效果立竿见影。秦瞳（或者说那个被鸽粪糊脸的灰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和灌木丛边那枚沾着可疑污渍的眼镜片。周默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将镜片收进证物袋，冰凉的光学玻璃贴着指尖，像一块凝结的寒意。
坐标到手，鸽哨传信功成身退。可没等周默团队喘口气，更冰冷的事实兜头浇下——蜂巢的反击，比预想的更快、更彻底。
“信号…全断了。”林柚的声音透过加密频道传来，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她藏身在一间廉价网吧的后室，面前三块屏幕都是刺眼的红色警告。“所有备用加密频道都被标记、被干扰。短波、长波、网络跳板…连我们之前埋得最深的几个物理中继器（藏在公园长椅下的蓝牙信标、奶茶店wIFI里的幽灵节点）都被精准定位，物理拔除了。蜂巢动用了大型地面干扰车，覆盖了整个老城区。我们现在…是信息孤岛。”
老K的破车间里，气氛比烧焦的电路板还糊。陈小乐抱着金元宝的笼子，手指无意识地挠着小家伙的下巴，金元宝舒服地眯着黑豆眼，发出“咕噜噜”的声音，浑然不知外界风雨。“连…连给林柚姐发个‘你好’都不行了？”陈小乐的声音发干。
“别说‘你好’，现在连只蚊子飞过我们头顶，蜂巢可能都比我们先知道它是公是母。”老K烦躁地用扳手敲打着那台“次声波大炮”的铁壳，发出沉闷的回响。步进间隙的坐标像一把钥匙，却找不到锁孔——他们无法将信息传递给疗养院内部可能存在的接应者，也无法协调下一步行动。
周默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目光扫过车间里堆积如山的破烂。废弃的洗衣机内桶、锈蚀的冰箱压缩机、拆出来的风扇叶片…最终，他的视线停留在墙角一个不起眼的塑料箱上。箱子半开着，露出里面几个乒乓球大小、结构极其简陋、由微型电机、齿轮组和几片薄塑料翼组成的…机械蟑螂模型。那是老K前段时间无聊，用废旧玩具车马达和pcb板边角料瞎鼓捣的失败品，动作僵硬，爬行路线随机，除了能吓唬陈小乐，屁用没有。
“老K，”周默的声音在沉寂的车间里响起，“那些小强…能动多远？”
“小强？”老K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脸嫌弃，“你说那些破烂？顶了天爬个几米就没电了，还走得歪歪扭扭，连真蟑螂的脚趾头都比不上！”
“如果…它们不需要走远呢？”周默的眼神锐利起来，“如果只需要它们在一个有限的空间里，制造特定的…动静呢？”
“动静？”林柚在频道里捕捉到了关键词，“声波？震动？”
“对。”周默走到塑料箱前，拿起一只机械蟑螂。它外壳粗糙，几条细铁丝做的腿僵硬地支棱着。“疗养院内部的下水道系统，四通八达，直达各个区域。那里潮湿、阴暗、管道壁能传导声音和震动。如果我们能让足够多的‘小强’在里面，按照某种规律爬动、碰撞管道壁…产生的震动序列，是否可以…编码？”
车间里瞬间安静下来。连金元宝都停下了啃木屑的动作，黑豆眼好奇地望向这边。
“震动…编码…”林柚喃喃自语，随即声音猛地拔高，“可行！低频震动波在金属管道内衰减慢，传播距离远！而且下水道环境噪音频谱固定，容易过滤！只要我们能控制震动的节奏和强度，理论上可以模拟出最简单的二进制开关信号！0和1！点与划！摩尔斯码的变种！”
老K浑浊的眼睛爆发出惊人的光芒，他一把抢过周默手里的机械蟑螂，粗糙的手指抚摸着那简陋的齿轮组：“控制…控制…妈的！这些破烂的电路太简单，只能直走或者碰到障碍乱转，没法精确控制路径和节奏…”
“不需要精确控制每一只。”周默的思路越来越清晰，“我们需要的是集群效应。用数量制造规律。只要让足够多的‘小强’在某个时间段内，在目标管道区域制造出特定的‘震动背景音’！难点在于…如何让它们集中到我们需要的那个管道节点？”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陈小乐…怀里笼子中的金元宝。
陈小乐下意识地把笼子抱紧了一点，警惕地看着大家：“你…你们想干嘛？金元宝还是个孩子！”
“小乐，”周默看着他，语气平静，“你以前说过，金元宝的尿液，对某些昆虫有特殊的…吸引力？”
陈小乐的脸“唰”地红了，支支吾吾：“啊…这个…是有点…特别是对德国小蠊…就是那种小蟑螂…我也不知道为啥，可能是里面有什么信息素…以前店里闹蟑螂，金元宝在笼子角落里尿过的地方，第二天总能聚一堆…我还得清理…”
“信息素锚点！”林柚激动地喊出来，“用金元宝的尿液作为生物信息素源，吸引下水道里的真蟑螂聚集到特定管道区域！然后，我们的机械蟑螂混在真蟑螂群里爬动，它们的硬质外壳和电机震动碰撞管道壁的声音，会被真蟑螂群制造的背景噪音掩盖，但特定的震动序列会被管道放大传导出去！”
“真蟑螂当掩护，假蟑螂发报？”老K兴奋地一拍光头，“这他妈…太脏了！不过老子喜欢！够隐蔽！够味儿！”
计划的核心再次落在生物专家陈小乐和他的宝贝仓鼠身上。收集金元宝的“原液”成了头等大事。小家伙被陈小乐哄着骗着，贡献了几滴珍贵的液体，被小心地收集在一个微型密封瓶里，味道…相当提神醒脑。
老K则开始了疯狂的改造。他将那些简陋的机械蟑螂拆开，核心的微型电机换成更小更安静的型号，齿轮组调整，确保能稳定地发出“哒…哒哒…”（点）和“哒——”（划）两种节奏的轻微震动。外壳则尽量模仿真蟑螂的深褐色，并用特殊涂层尽量掩盖金属和塑料气味。最终，五十只经过伪装的“发报蟑螂”准备就绪。
行动地点选在疗养院西南侧一个偏僻的市政排污口。深夜，万籁俱寂。周默和陈小乐戴着防毒面具（下水道气味感人），撬开沉重的铸铁井盖。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恶臭扑面而来，即使隔着面具也让人头晕目眩。
陈小乐强忍着呕吐的冲动，用一根细长的滴管，小心翼翼地将那几滴珍贵的、浓缩的金元宝“信息素原液”，滴在目标管道内壁一处相对干燥的地方。液体迅速挥发，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鼠尿和某种奇异甜腥的味道弥漫开来。
“撤！”周默低喝。
两人迅速盖上井盖，退到远处阴影中，屏息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下水道深处，起初只有潺潺的水流声和老鼠的吱吱声。但渐渐地，一种新的声音由远及近，如同细密的潮水——是无数甲壳摩擦、细足爬行的沙沙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响！
“来了！”陈小乐声音发颤，不知是激动还是恶心。
通过周默手里一个改装过的、贴地放置的听诊器状传感器，能清晰地听到管道内壁传来的恐怖动静：成千上万只蟑螂正从四面八方涌来，汇聚到那滴“信息素原液”的位置！甲壳碰撞声、拥挤的摩擦声汇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声浪！
“放‘发报员’！”周默下令。
陈小乐打开一个特制的金属圆筒，将里面五十只机械蟑螂一股脑倒进了下水道入口。这些小家伙一落地，立刻被汹涌的蟑螂潮裹挟着，消失在黑暗的管道深处。
老K紧张地操作着一个巴掌大的控制器，按下了启动键。
“嗡…”
一阵极其轻微、几乎被真蟑螂噪音完全淹没的电机启动声传来。
紧接着，通过那个贴地传感器，开始捕捉到一种新的、规律性的震动：
哒… 哒哒… 哒—— 哒哒哒…
（点 点 划 点）
节奏清晰，间隔稳定！五十只机械蟑螂在老K预设的程序下，开始用它们坚硬的塑料腿和微小的震动电机，在金属管道壁上敲打出代表疗养院漏洞坐标的摩尔斯码！
“信号清晰！正在接收破译！”林柚的声音从后方支援点传来，带着压抑的兴奋。
成功了！利用蟑螂的趋性和机械的精准，在最肮脏的角落，搭建起了一座临时的、令人作呕的通讯桥！
就在周默等人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之际——
“呜…呜…”
一阵低沉有力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两道雪白刺眼的车灯划破夜色，粗暴地停在距离他们藏身处不远的街边！
车门“哗啦”一声拉开，跳下来三个穿着深蓝色连体制服、背着巨大喷雾罐、戴着防毒面具的人。制服胸前印着醒目的LoGo：【迅捷灭虫服务有限公司】。为首的是个身材魁梧、声音洪亮的汉子，手里还拿着一个嗡嗡作响的、像探雷器一样的仪器。
“就是这附近！探测仪显示有异常强烈的聚集性虫类生物信号！还有奇怪的震动源！肯定是个超级大巢穴！”魁梧汉子对着仪器屏幕指指点点，声音透过面具显得瓮声瓮气。
他身后的一个队员，手里拿着强光手电，光束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周默和陈小乐藏身的阴影区域，差点扫到他们身上！“老大，这味儿…绝了！像是耗子窝混了化粪池！这次绝对是个大家伙！奖金稳了！”
魁梧汉子没理会队员，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最后竟然径直朝着周默他们藏身的角落走了过来！他停在几步开外，防毒面具镜片后的眼睛似乎穿透了黑暗，精准地落在周默身上。
“朋友，”魁梧汉子的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完全不像普通灭虫工人，“躲那儿喂蚊子呢？别藏了，这方圆五十米的虫子今晚都得归西。”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一丝玩味，“不过嘛…我看几位兄弟手法挺别致啊？用信息素引虫？还搞了点会‘发报’的小玩意儿？这思路…啧啧，清奇！”
周默全身肌肉瞬间绷紧，手已经按在了腰间藏着的甩棍上。陈小乐更是吓得大气不敢出。
魁梧汉子似乎毫不在意他们的戒备，反而从制服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手腕一抖，那张名片如同飞镖般精准地射向周默藏身的位置，“啪”一声轻响，插在了周默脚尖前的泥土里！
名片是纯黑色的，材质特殊，上面只有一行烫银的字体和一个电话号码：
＞ 【迅捷灭虫服务有限公司 特别技术顾问招聘处】
＞ 联系人：雷刚
＞ 电话：xxxx-xxxxxxxx
“我们公司呢，就缺你们这种思路清奇、敢想敢干、还不怕脏不怕臭的‘技术型’人才！”自称雷刚的汉子声音带着笑意，却冰冷如铁，“待遇从优，奖金丰厚，五险一金齐全。考虑一下？比你们现在东躲西藏、跟虫子打交道有前途多了。”
他说完，也不等回应，转身对队员一挥手：“干活！重点关照那个排污口！把老子的‘蟑螂末日’浓缩液灌进去！让它们嗨翻天！”
两个队员立刻冲向排污口，开始粗暴地撬动井盖，巨大的喷雾罐发出“嗤嗤”的加压声。
“信号…信号中断了！”林柚焦急的声音在周默耳机里响起，“强效杀虫剂雾化微粒进入管道！机械蟑螂…可能被污染短路了！”
雷刚背对着周默，似乎毫不在意泄露的信息。他走到车边，拉开车门，在上车前，又回头看了一眼阴影中的周默，防毒面具下的嘴角似乎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对了，”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我们老板说了，他特别欣赏那位…嗯…‘生物信息素专家’。”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陈小乐藏身的位置，“还有那位擅长把破烂变武器的老工程师。至于那位玩鸽子的…暂时待定。名片收好，想通了，随时打给我。过期不候。”
车门“砰”地关上。灭虫车发出巨大的轰鸣，喷吐着刺鼻的白色药雾，扬长而去。留下原地脸色铁青的周默和吓得快尿裤子的陈小乐，还有脚下那张插在泥土里、如同黑色墓碑般的名片。
他们的蟑螂发报机，在传递出关键信息后，被蜂巢控制的灭虫公司精准地物理清除。更可怕的是，对方不仅知道他们在干什么，连团队每个人的“特长”都一清二楚，甚至…抛出了赤裸裸的招揽。
周默弯腰，拔出那张冰冷的名片。黑色的材质在月光下泛着不祥的光泽。他回头看向重新被盖上的排污口，那里正丝丝缕缕地渗出带着浓烈杀虫剂气味的白雾。
蜂巢的触角，远比他们想象的更深、更广、更…无孔不入。连灭虫公司，都成了他们的眼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