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红色的光点，在周默掌心那根沾着仓鼠口水的电子烟尾部，如同垂死毒蛇的眼睛，固执地闪烁着。寒意瞬间爬满了他的脊椎。他猛地抬头，目光穿透广场上残余的混乱和渐渐弥漫的恐慌夜色，死死锁定“毛茸茸星球”那扇透出暖黄灯光的玻璃门。
门内，陈小乐那张写满担忧的脸正焦急地向外张望，浑然不觉致命的红光正贴在他赖以生存的店铺招牌背面，无声地倒数。
“操！”周默低骂一声，声音被淹没在广场人群的惊叫和刺耳耳鸣的余波里。他几乎是扑到金元宝面前，一把抄起还在瑟瑟发抖的胖仓鼠，另一只手紧紧攥住那根滚烫（心理上）的电子烟，像攥着一颗即将引爆的手雷。他弓着腰，利用混乱人群和绿化带的掩护，如同受惊的狸猫，以最快速度冲向宠物店。
店门被粗暴撞开，风铃发出一串惊慌失措的叮当乱响。
“默哥？你没事吧？外面那动静……”陈小乐话没说完，就被周默煞白的脸色和冲进来的速度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半步，撞倒了一袋还没开封的猫砂。
周默没空解释，眼神锐利如刀，迅速扫视店内熟悉的货架、笼子、还有那只在豪华鼠宅里抱着瓜子惊疑不定的金元宝本体。“关门！拉闸！快！”他低吼，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同时将手里那根电子烟猛地拍在收银台上，尾部那点猩红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陈小乐顺着他的目光，瞬间看到了那个粘在“营业中”挂牌背面的、米粒大小的黑色装置。那同步闪烁的红光，像针一样扎进他的眼睛。“这…这他妈什么玩意儿？！”他头皮一炸，几乎是跳起来扑向门口，手忙脚乱地拉下卷帘门，咔嚓一声锁死，又跌跌撞撞冲到后面，“啪”地把电闸狠狠拉下。
店内瞬间陷入一片漆黑，只有收银台上电子烟尾部和门外挂牌上那两个同步的红点，如同恶魔的心跳，在黑暗中一下，又一下，诡异地亮起、熄灭。
“蜂…蜂巢？”陈小乐的声音在黑暗里发颤，带着仓鼠被吓到时的气音。
“除了他们还有谁喜欢玩这种阴间把戏！”周默的声音冷得像冰，他摸出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照亮了他紧绷的下颌线。他飞快地给林柚和老K发去加密消息：【店被标记！红眼！勿靠近！紧急静默！】。发完立刻抠出手机电池，动作干脆利落。
“那…那现在怎么办？等死啊？”陈小乐摸索着靠过来，声音抖得更厉害了。黑暗放大了恐惧，那两个红点就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周默没回答，他屏住呼吸，在绝对的黑暗和寂静中，侧耳倾听。卷帘门外，广场上的混乱似乎正在被一种新的、有组织的声音取代。不再是《最炫民族风》，而是一种……更柔和，甚至带着点诡异催眠感的电子合成旋律？像是某种轻音乐，但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机械感。
“嘘！”周默按住陈小乐的肩膀，示意他噤声。他轻轻挪到卷帘门边，将耳朵贴在冰冷的金属上。
外面传来的声音变了。人群的尖叫和痛呼减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嗡嗡的低语？不，更像是许多人同时发出的、无意识的呢喃，混杂在那种奇怪的背景音乐里。更诡异的是，还夹杂着一些……笑声？不是开心的笑，更像是梦呓般的、空洞的笑。
“妈的，外面搞什么鬼？”陈小乐也凑过来听，汗毛都竖起来了。
周默的心沉得更深。蜂巢的标记只是第一步。母巢……或者说城市之光疗养院，在掐断电源、用噪音制造混乱后，启动了备用方案！一种更隐蔽、更致命的控制手段！
***
“不是电源故障……是主动切断！他们在启动备用系统！”林柚的声音透过加密的骨传导耳机传来，带着急促的喘息和键盘敲击的残响。她躲在几条街外一辆不起眼的面包车里，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幽幽地亮着，映着她苍白的脸。屏幕上，代表疗养院能源核心的图标由红转绿，接入了一个全新的、标记着复杂生物符号的模块。“他们在向广场区域释放特定频率的……诱导性脑波！匹配协议启动了！周默，你们那边情况……”
“店被蜂巢装了‘红眼’，我们断电静默了。”周默的声音压得极低，语速飞快，“外面什么情况？那音乐怎么回事？”
“脑波诱导！”林柚的声音带着一丝惊骇，“他们在利用广场上人群佩戴的‘健康手环’！母巢的数据库里有每个人的基础脑波图谱……他们……他们在进行强制配对！”她调出一个飞速滚动的日志窗口，“看！算法在疯狂匹配！目标是……制造混乱？不，不对……是‘亲和’！他们在强行压制恐慌情绪，引导群体进入一种……虚假的社交状态？天啊，他们在用脑波开相亲大会？！”
周默和陈小乐隔着黑暗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荒谬和更深的寒意。用脑波控制一群刚被吓破胆的大爷大妈……相亲？！
“能打断吗？”周默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卷帘门。
“干扰源太强太集中！‘放屁虫’烧了，老K那边……”林柚的话被一阵巨大的爆炸声打断，耳机里传来老K气急败坏的吼叫和更响的金属撞击声。
“别提了！老子最后一个备用电瓶也他妈炸了！狗日的反制电流！周默，老子现在赤手空拳！”老K的声音充满了暴躁和挫败。
“柚子，靠你了！”周默斩钉截铁，“想想办法！不能让这群大爷大妈真被配了对！”
林柚盯着屏幕上瀑布般刷新的匹配成功提示，还有那代表诱导强度的、不断攀升的可怕曲线，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硬碰技术？她手里的资源连给母巢系统挠痒痒都不够。常规客服手段？在这种级别的脑波轰炸面前就是个笑话。
突然，她的目光扫过电脑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文件夹图标——【客服录音存档】。里面全是她日常工作应付投诉、安抚用户的标准化录音。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荒谬的念头，像闪电一样劈进她的脑海。
“我……我有个馊主意！”林柚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但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周默，我需要你确认广场上那个大音响还能不能用！就是之前放广场舞那个！”
周默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心脏猛地一跳：“赵大刚那伙人还在外面，音响刚才哑火了，但主体应该没坏！你想……”
“灌垃圾进去！”林柚打断他，手指已经飞快地在键盘上舞动起来，调出音频编辑软件，从海量的客服录音存档里精准地筛选、拖拽。“用最大的‘噪音’盖住他们的‘仙乐’！母巢的匹配需要稳定的诱导环境，最怕的就是……”
她选中了几十条录音片段，内容高度重复且毫无信息量：
* “您好，这里是城市之光健康手环客服，很高兴为您服务……”
* “请您先不要着急，深呼吸，告诉我您遇到的具体问题……”
* “设备需要重启？好的，请您先长按侧面按钮十秒……”
* “信号弱？建议您移动到开阔地带……”
* “系统正在升级维护中，部分功能暂时受限，请您谅解……”
* “感谢您的耐心等待……”
林柚将这些录音粗暴地拼接在一起，去掉头尾的静音，只保留最核心、最机械的客服话术部分，然后开启循环播放模式。几十个“您好”叠加在一起，形成一种单调、重复、毫无感情起伏，却又异常清晰、极具穿透力的“噪音”。
“老K！”林柚对着耳机喊，“我需要一个最大功率的发射源！广场那个音响！你能让它响起来吗？不用好听，只要能响！越响越好！”
“靠！那破玩意儿？”老K在那边骂骂咧咧，背景是叮叮当当翻找工具的声音，“等着！老子看看它命够不够硬！”
***
广场上，诡异的一幕正在上演。
刺耳的噪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柔和却冰冷的合成旋律。刚才还惊恐尖叫、痛苦捂耳的人群，此刻像被集体按下了暂停键，又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木偶。他们脸上的恐惧和痛苦逐渐褪去，换上了一种茫然的、近乎呆滞的平静。眼神空洞，动作僵硬，如同梦游。
穿着玫红色亮片运动服的赵大刚，顶着那坨已经半干的鸽粪“勋章”，脸色铁青地站在人群边缘。他身边几个同样伪装的队员，眼神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似乎在努力抵抗着什么。真正的广场舞大爷大妈们则完全陷入了那种被引导的状态。
一个头发花白、穿着朴素棉布衫的张姨，原本惊恐地蜷缩在花坛边，此刻却慢慢地、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她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空无一人的地方，脸上浮现出一种极其古怪的、混合着巨大悲伤和虚幻幸福的扭曲表情。
“阿明……阿明是你吗？”张姨的声音颤抖着，带着难以置信的哽咽，朝着空气伸出手，“你怎么……你怎么变年轻了？头发也黑了……”她的指尖在虚空中轻轻抚摸，仿佛触碰到了什么不存在的东西，泪水无声地滑过布满皱纹的脸颊。她口中的“阿明”，是她因癌症去世三年的老伴。
在她身边，另一个大爷对着空气露出了羞涩的笑容，搓着手，像是在相亲现场遇到了心仪的对象。更远处，两个大妈的手无意识地牵在了一起，脸上是同步的、僵硬的微笑。
整个广场，弥漫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馨假象。一场由冰冷算法驱动、建立在脑波强制匹配上的“大型沉浸式虚拟相亲会”，在城市的中心荒诞上演。赵大刚看着张姨对着空气喊亡夫的名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窜头顶，连头顶的鸽粪都感觉不到了，只剩下对母巢手段的深深恐惧。
就在这时！
“滋——啦——！！！”
一阵比之前故障更刺耳、更粗暴的电流噪音猛地从广场中央那个巨大的牡丹花图案音响里爆发出来！这噪音毫无美感，粗暴地撕裂了那柔和的合成旋律。
紧接着，一个清晰无比、毫无感情起伏、带着职业性温和却异常洪亮的女声，如同复读机般响彻整个广场：
“您好，这里是城市之光健康手环客服，很高兴为您服务……”
“设备需要重启？好的，请您先长按侧面按钮十秒……”
“系统正在升级维护中，部分功能暂时受限，请您谅解……”
“您好，这里是城市之光健康手环客服，很高兴为您服务……”
“信号弱？建议您移动到开阔地带……”
“系统正在升级维护中……”
林柚的客服录音合集，被老K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强行灌进了广场音响，以最大音量、最高优先级，如同精神污染般循环播放！这些语句本身无害，但当它们以这种粗暴、重复、毫无逻辑衔接的方式，用最大的音量硬塞进每个人的耳朵时，效果是毁灭性的。
母巢精心营造的、依赖稳定频率的脑波诱导场，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现实世界逻辑（虽然是机械的客服逻辑）的“噪音”瞬间搅得稀烂！
广场上，那诡异温馨的假象如同被重锤击中的玻璃，哗啦一声破碎了。
张姨伸向虚空的手僵住了，脸上虚幻的幸福瞬间凝固，随即被更深的迷茫和一种被强行从美梦中拽醒的巨大痛苦取代。“阿明？阿明呢？”她仓惶地四下张望，只有冰冷的夜色和周围同样茫然的脸孔。巨大的失落感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腿一软，瘫坐在地，捂着脸，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呜咽从指缝里漏了出来。
牵着手的大妈像触电一样甩开对方的手，看着对方，脸上只剩下尴尬和惊魂未定。对着空气笑的大爷表情僵在脸上，显得无比滑稽。
人群如同大梦初醒，眼神中的空洞迅速被更复杂的惊恐、困惑、羞恼和残留的耳鸣痛楚取代。嗡嗡的低语变成了混乱的议论和质问：“怎么回事？”“刚才我怎么了？”“谁在说话？”“客服？这时候播客服录音？神经病啊！”
强制性的脑波匹配，被林柚这釜底抽薪的“灌垃圾”战术硬生生打断！
“干得漂亮柚子！”周默在宠物店里，听着外面山呼海啸般的客服录音和人群重新响起的混乱声浪，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松弛了一瞬。
陈小乐也松了口气，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吓死我了，还以为真要在这破店里跟蜂巢的炸弹玩完……柚子姐牛逼！”他下意识想去开灯，被周默一把按住手腕。
“别动！‘红眼’还在！”周默的目光再次投向收银台上那根电子烟。猩红的光芒在黑暗中依旧执着地闪烁。短暂的胜利并没有解除近在咫尺的威胁。蜂巢的标记像毒蛇的信子，依然锁定着他们。
他小心翼翼地凑到卷帘门缝隙边，想观察一下外面赵大刚那伙人的动向。刚凑近，一个极轻微的、几乎被外面噪音掩盖的“嘀嗒”声，从电子烟内部传来。
周默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那不是闪烁的声音！是……倒计时？！
几乎同时！
砰！砰！砰！
沉重的、带着怒火的砸门声猛地响起，震得整个卷帘门都在颤抖！赵大刚那带着本地口音的咆哮穿透门板，盖过了客服录音：
“里面的！给老子开门！刚才那鸽子粪！还有这鬼音响！是不是你们搞的鬼？！开门！！”
糟了！前有被脑控唤醒、怒火中烧的保安队长砸门，后有蜂巢的追踪器可能随时引爆！
周默一把将陈小乐扯到远离门口的货架后面，大脑疯狂运转。怎么办？硬闯？外面全是人！拆弹？根本不知道这玩意儿什么结构！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安静待在笼子里的金元宝本体，突然疯狂地“吱吱”尖叫起来，小爪子拼命扒拉着笼子门，黑豆眼惊恐地望向店铺后门的方向！那里通向宠物店的后院和小仓库！
紧接着，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嗡嗡”声，从后门方向传了过来。不是电子烟的声音，更像是……微型电机的震动？
周默瞳孔骤缩。难道……后面也有人？！蜂巢不止装了一个“红眼”？！
他当机立断，对着陈小乐低吼：“去后面！看看什么动静！小心！”自己则抄起收银台上一瓶沉甸甸的宠物沐浴露，紧紧盯着疯狂震动的卷帘门和收银台上那根仿佛随时要爆开的电子烟，全身肌肉绷紧，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
宠物店内，黑暗压抑。门外是赵大刚的怒吼和人群的嘈杂，收银台上是催命的红光，后门是未知的威胁。唯一的生机，似乎只剩下头顶那个小小的、用来给爬宠换气的通风口，在黑暗中沉默地张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