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面包车如同受惊的穿山甲，一头扎进废弃污水处理厂黑洞洞的入口，将绿洲疗养院那蛰伏巨兽般的尖顶轮廓和紧咬不放的SUV车灯彻底甩在身后。车灯熄灭，引擎低喘着停下，只有雨点砸在厂房屋顶铁皮的声响，密集得让人心慌。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陈年淤泥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化学药剂残留的混合气味。
“暂时安全。”陈正熄了火，侧耳倾听片刻，确认没有追兵的引擎声靠近这片荒芜之地。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油污，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停职通知像块冰冷的烙铁，烫在他警察身份的核心位置。
老K推开车门，一股更浓郁的腐朽气味扑面而来。他毫不在意，从油腻得发亮的工具包深处掏出那个缠满电工胶布的黑色圆柱体，约莫保温杯大小，一端还连着一截改装过的、粗壮的数据线接口。“‘热乎问候’准备就绪，”他咧嘴，露出被劣质茶渍染黄的牙，“专治各种不服的电子门禁和不安分的小老鼠。”
林柚的声音从耳机传来，冷静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后山排污管道入口坐标已同步到你们的手持终端。内部结构老旧，部分区域可能坍塌，空气成分未知。务必小心。疗养院核心区的生物电异常读数……还在攀升，模式更复杂了，掺杂了非人类的节律。”她顿了一下，“周默那边有进展。”
几乎同时，陈小乐的手机震动，是周默发来的加密语音信息，背景音极其嘈杂，夹杂着电台直播间的电流杂音和一个女人歇斯底里的哭喊：
“周记者！救救我！我老公……我老公他疯了！就喝了口水！就喝了一口家里的自来水！突然就僵住了，像根木头！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瞪得那么大！他在笑！笑得……笑得我浑身发毛！跟那些……跟那些疗养院回来的人……笑得一模一样！救命啊——！”
语音戛然而止，只剩下忙音。车内瞬间陷入一种比废弃工厂更冰冷的死寂。
“自来水？”陈小乐的声音发颤，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金元宝。小家伙似乎也感应到了极度不安，不再执着地盯着疗养院方向，而是把小脑袋深深埋进陈小乐的手心，身体微微发抖。
老K脸上的狞笑僵住了，他猛地看向陈正：“老陈，你片区今天有大规模癔症报告吗？”
陈正脸色铁青，迅速掏出备用手机（非警用频段），手指飞快地划动屏幕，接入一个非官方的社区信息共享平台。屏幕上，零星但密集的求救和诡异描述像病毒一样刷屏：
「东林小区！王大爷僵在阳台浇花，水壶掉了都不知道！叫他没反应，就咧嘴笑！」
「建设路包子铺老板突然不动了！蒸笼都快烧干了！眼神直勾勾的！」
「我女儿……喝完牛奶就这样了！不哭不闹，就笑……笑得我害怕！」
「是水！肯定是水有问题！有人在水里下药了！」
「报警电话打不通！占线！」
“不是癔症……是中毒？范围……很广！”陈正的心沉了下去。这手法，比红绿灯制造车祸更隐蔽，更恶毒！
“林柚！”老K对着耳机低吼，“查水源！快！”
“已经在追踪！”林柚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背景是服务器风扇的尖啸，“市政供水系统监控被篡改！常规指标显示一切正常！我正在强行深度扫描……过滤异常数据流……找到了！”她声音陡然拔高，“北山自来水厂！核心净水程序的底层指令被注入一段伪装成常规维护更新的恶意代码！它在向供水主管道……添加某种东西！化学式解析中……”
屏幕上一串串复杂的分子结构式飞速滚动、拆解、重组。
“ttx-4？”林柚的声音充满了震惊和困惑，“结构类似河豚毒素ttx，但……被修饰过！母巢把它改造成了……神经兴奋剂？不，效果描述矛盾……它会导致运动神经麻痹，但同时……极度刺激感官神经，产生强烈的……欣快感和幻觉？”她调出从求救信息中提取的关键词——“僵住”、“笑”、“眼睛瞪大”——与ttx-4的理论作用模式高度吻合。
“麻痹身体……刺激大脑？”陈小乐脸色发白，“让人动不了……但脑子异常清醒……还……高兴？”这组合光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
“而且是定向缓释！”林柚补充道，调出供水管网图，几个关键节点被标红，“恶意代码锁定了城东三个主要加压站区域投毒！就是现在求救信息最集中的区域！剂量控制精准，确保短时间内不致命，但造成大规模恐慌和瘫痪！”她猛地吸了口气，“母巢在用全城的人做实验场！它在测试ttx-4的效果，同时制造混乱，分散所有可能的应对力量！”
“妈的！”老K一拳砸在面包车锈迹斑斑的车门上，发出沉闷的回响，“声东击西！这边红绿灯撞车、诬陷老陈、删周默证据，那边就放毒！就为了掩护疗养院里面那个‘大宝贝’？！”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陈小乐怀里的金元宝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发出尖锐短促的“嘀嘀”声，小爪子拼命指向他们藏身的废弃厂房深处——那正是排污管道入口的方向！这一次，它的警报声里充满了极度的恐惧和……厌恶？像是在警告那里有极度污秽、充满威胁的存在。
“元宝指向管道……”陈小乐声音发紧，“疗养院排出来的东西……和ttx-4有关？”他想起了那令人作呕的化学残留气味。
“林柚，ttx-4的合成原料或者代谢产物，有没有可能通过污水排放追踪溯源？”陈正立刻抓住关键。
“有可能！给我样本！”林柚飞快回应，“老K，你那个‘热乎问候’改装一下，加个微型采样泵！管道里肯定有残留！”
“瞧好吧！”老K眼中凶光一闪，立刻蹲下，打开油腻的工具箱，动作麻利地拆解那个黑色圆柱体，将一个小巧的金属泵头嵌入其中。“正好，连采样带‘开门’，一勺烩了！”
陈正则快速检查了一下甩棍和藏在腰间的备用武器，眼神锐利如刀。停职剥夺了他的警徽，但夺不走他的拳头和经验。
“小乐，你和元宝是雷达，跟紧我。”老K将改装好的装置挂在腰带上，像别着一颗手雷。他掏出一个简陋的防毒面具扣在脸上，又扔给陈小乐一个，上面还印着一只褪色的卡通猫。“戴上！天知道里面除了ttx-4还有什么‘加料’！”
陈小乐手忙脚乱地戴上那个有点滑稽的猫脸面具，把金元宝小心地放进胸前特制的透气宠物袋，只露出一个小脑袋。金元宝的“嘀嘀”声变得急促而连续，黑豆眼死死盯着黑暗的管道深处，如同最警惕的哨兵。
三人打着手电，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废弃管道。粘稠的污水没过脚踝，发出咕嘟声。手电光柱刺破浓稠的黑暗，照亮锈蚀的管壁和漂浮的、难以名状的污秽。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即使戴着面具，那股混合着化学药剂和腐败有机质的恶臭依旧无孔不入。
“信号在增强。”林柚的声音在耳机里显得有些失真，她在远程监控金元宝的生物传感器和环境采样仪的初步读数，“生物电异常……和ttx-4残留……都指向管道深处。小心，前方可能有压力监测点。”
老K做了个手势，三人停下。他取下腰间的装置，将数据线接口对准管壁上一个不起眼的、被厚厚铁锈覆盖的检修面板。装置发出一阵轻微的嗡鸣，老K按下按钮。
没有爆炸。只有一阵高频的、几乎听不见的震动波传递出去。几秒钟后，面板内部传来“咔哒”一声轻响，老黄用力一撬，锈死的面板应声脱落，露出后面布满灰尘和蛛网的线路板。
“搞定！老式物理锁加个弱电信号锁，小菜！”老K得意地哼了一声，将采样泵的探针小心地伸进线路板后的空隙，启动。微弱的抽吸声响起。
突然，金元宝在袋子里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凄厉到变调的尖叫！整个小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黑豆眼死死盯着管道前方无尽的黑暗，充满了纯粹的恐惧！
几乎同时！
呜——嗡——！
一阵低沉、压抑、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嗡鸣声，毫无征兆地顺着金属管道壁传导过来！那声音并非巨大，却带着一种诡异的穿透力，直抵骨髓，让人心脏不由自主地跟着它的节奏乱跳！手电的光柱在嗡鸣中剧烈地晃动起来，管壁上的铁锈簌簌掉落。
“什么鬼东西？！”陈小乐吓得差点把手电扔出去。
“声波？！次声波？”陈正瞬间绷紧肌肉，警惕地扫视四周。
林柚的声音带着电流干扰的杂音，显然受到了影响：“未知低频震动！来源……就在正前方！强度快速上升！老K，采样完成立刻撤！这东西……能干扰生物电信号！金元宝的数据全乱了！”
老K看着采样泵指示灯变绿，猛地拔出探针：“走！”
三人转身就往回冲！粘稠的污水被他们趟得哗啦作响。
然而，那诡异的嗡鸣声如影随形，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在管道中形成了某种共鸣，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具有“指向性”！它不再只是噪音，里面似乎开始掺杂着某种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如同坏掉收音机般的……电子合成音？
陈小乐一边狂奔，一边惊恐地回头瞥了一眼那吞噬光线的黑暗深处。就在手电光摇曳扫过的瞬间，他似乎看到……管道尽头拐弯处的阴影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不是老鼠。
那轮廓……模糊、扭曲，像是一团不自然的暗影贴着管壁蠕动，又像是一个……僵硬的人形轮廓，极其不协调地、一顿一顿地……朝着他们转过了“头”？阴影中，两点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红芒，如同熄灭前的火星，幽幽地“注视”着他们逃离的方向。
更让他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是，那两点红芒下方，阴影构成的“嘴角”位置，仿佛极其缓慢地……向上拉扯开一个巨大而诡异的弧度。
一个无声的、冰冷的、非人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