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圆…汤圆不动了…”陈小乐最后那句带着哭腔的嘶喊,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在周默的耳膜上,余音在废品车间污浊的空气里震颤。电话忙音如同丧钟。
老K布满油污的脸瞬间扭曲,他猛地一拳砸在沾满仓鼠毛的旧工作台上,震得瓶瓶罐罐叮当作响。“操他妈的疗养院!操他妈的纳米虫!”嘶吼声在铁皮屋顶下回荡,带着一种困兽般的暴怒和无力。汤圆,那只只会啃瓜子、在轮盘上傻跑的肥仓鼠,成了这场冰冷战争中又一个微不足道、却足以压垮人心的牺牲品。
周默死死攥着那个老旧的诺基亚板砖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冰冷的愤怒如同岩浆,在血管里奔涌,几乎要冲破皮肤。陈小乐被困在那座白色的地狱里,像只掉进蛛网的飞虫,随时可能被“心灵修复贴”或者更直接的手段“处理”掉。每一秒都是煎熬。
“不能等了!”周默的声音嘶哑,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必须立刻弄出小乐!疗养院的‘修复贴’就是个精神毒气室!多待一秒都是危险!”
“弄?拿什么弄?”老K猛地转过身,浑浊的老眼布满血丝,像两团燃烧的余烬,“硬闯?那是蜂巢和疗养院联手打造的堡垒!监控比苍蝇还多!安保比银行金库还严!咱们现在就是俩被拔了牙的老狗!”
“那就敲掉它的牙!”周默的目光如刀,猛地刺向工作台上那片被老K拆解分析过的“心灵修复贴”。透明的凝胶层下,那些承载着致命致幻剂的微囊,在灯光下反射着脆弱的光泽。“你不是分析出来了吗?这东西的核心就是那些微囊!打破它们!让那些毒药流出来!让所有贴着这鬼东西的人,都‘清醒’一下!制造混乱!趁乱才有机会!”
老K的眼神瞬间凝固,随即爆发出骇人的精光!“打破微囊…对!对!让那帮被洗脑的‘乖宝宝’们现场表演个集体‘灵魂出窍’!”他脸上露出一种近乎疯狂的狞笑,猛地扑向角落里那堆堆积如山的电子废料。“声波!特定频率的共振!能震碎玻璃,就能震碎这比玻璃还脆的毒囊!”
他像一头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在废品堆里疯狂翻找。生锈的功放板、缠成一团的音箱线、扭曲的喇叭单元…被他粗暴地扯出来扔在地上。最后,他的目光锁定在一个巨大的、落满灰尘的黑色箱体上——那是一台被丢弃的广场舞音响主机,功率大得曾经能掀翻半个公园的棋牌室。
“就它了!底子够厚!功率管够!”老K啐了一口,不知从哪摸出一把大号活动扳手,哐当一声撬开了音响厚重的金属外壳。里面复杂的电路板和散热片暴露出来,积满了陈年灰尘。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老K的废品车间变成了一个疯狂的科学怪人实验室。电烙铁的焦糊味、松香的刺鼻气、金属刮擦的噪音混杂在一起。周默成了临时助手,递零件,扯电线,按老K语无伦次的咆哮操作示波器。老K完全沉浸其中,布满老茧的手指在电路板上翻飞,汗水混着油污从额角淌下,嘴里不停地咒骂着各种电子元件的祖宗十八代。
“次级振荡回路…并联谐振电容…去他娘的反馈抑制…老子要的是聚焦!是穿透力!”老K一边骂,一边将几根粗壮的导线粗暴地焊接到一个从旧微波炉里拆出来的、形状怪异的磁控管散热片上,又将这坨东西强行塞进音响巨大的箱体内部,占据了原本低音喇叭的位置。箱体侧面被他暴力开孔,接上了一根用镀锌水管改造成的、喇叭口被砸扁成扇形的怪异“炮管”。
“老K牌次声波谐振炮!”老K喘着粗气,用袖子抹了把脸,在油污的脸上划出几道沟壑,“专治各种不服的纳米囊和洗脑贴!频率锁定18.5赫兹!保证震得他妈都不认识!”
周默看着眼前这台由广场舞音响和微波炉零件拼凑出来的、散发着危险气息的怪物,心里一点底都没有。“这…真能行?范围呢?控制得了吗?”
“范围?”老K嘿嘿一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老子要的就是范围!越大越好!混乱懂不懂?至于控制…”他拍了拍那根丑陋的镀锌铁皮炮管,“指着哪打哪!扇面覆盖!保证让疗养院门口广场上那些‘心灵平静’的乖宝宝们,集体蹦个‘清醒迪’!”
他翻出一个布满灰尘的旧平板电脑,屏幕碎得像蜘蛛网,用数据线连上他那台“次声波炮”的控制板。屏幕上跳出一个极其简陋的界面,只有一个硕大的滑动条和一个鲜红的“发射”按钮。“频率调好了,功率…直接拉满!让丫爽个够!”
***
西郊,绿洲疗养院门前广场。
夕阳的余晖给冰冷的白色建筑镀上了一层虚伪的金边。广场上人不少,大多是手腕贴着树叶LoGo贴片的疗养院“住户”和被吸引来的周边居民。巨大的LEd屏幕播放着疗养院的宣传片,笑容标准得如同复制的“关怀师”们穿梭其中,引导着人群。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甜腻花香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麻木的平静。
靠近广场边缘的林荫道上,周默坐在老K那辆破旧的三轮车驾驶座上,车斗用脏兮兮的帆布盖得严严实实。老K则缩在车斗里,透过帆布缝隙紧张地盯着疗养院主楼入口和广场上的情况。那台“次声波炮”的扇形炮口,隔着帆布,正对着广场人群最密集的中心区域。
“看到小乐了吗?”周默压低声音问。
“没有!狗日的入口看得太紧!”老K的声音透过帆布传来,带着焦躁,“妈的,拼了!开炮!制造混乱!趁乱找机会!”
周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看了一眼疗养院门口那两个穿着黑色制服、眼神锐利的保安,又看了看广场上那些眼神飘忽、如同梦游般的人群。他猛地拧动三轮车把手,破旧的马达发出哮喘般的“突突”声,慢悠悠地沿着林荫道,朝着广场侧后方一个废弃的报刊亭挪去。那里位置稍偏,但视野刚好覆盖广场中心。
时间指向傍晚六点半。广场中央的巨型LEd屏幕画面切换,开始播放疗养院的“心灵修复贴”宣传片,同时,那套原本用于播放背景音乐的公共音响系统,响起了一首舒缓得让人昏昏欲睡的钢琴曲。
就是现在!
周默对着车斗方向用力一点头。
车斗里,老K布满老茧的手指在平板碎裂的屏幕上狠狠一划!功率滑块瞬间顶到最右端的红色mAx区域!然后,他屏住呼吸,对着那个猩红的“发射”按钮,用尽全身力气戳了下去!
没有震耳欲聋的爆炸,没有炫目的火光。
只有一股极其低沉、沉闷到几乎感觉不到的“嗡”声,如同来自大地深处的叹息,以三轮车为中心,瞬间扩散开来!
这声音低得超出了人耳的感知范围,但它的力量却实实在在!周默感觉自己坐着的三轮车猛地一震,车斗里的瓶瓶罐罐发出密集的“咔哒”碰撞声!地面似乎都传来极其细微的、令人心悸的震动!
广场上,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紧接着,如同被按下了某个诡异的开关!
那些原本在舒缓音乐中散步、发呆、或带着麻木微笑交谈的、手腕贴着“心灵修复贴”的人们,身体猛地僵直!
“呃…我的头…”
“好…好难受…”
“什么东西…在震…”
痛苦的呻吟和惊惶的低语瞬间打破了广场的平静!人们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脸色煞白,双手死死抱住头颅,身体不受控制地摇晃、踉跄!
更恐怖的现象发生了!
他们手腕内侧那片近乎透明的“心灵修复贴”,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内部渗出一种粘稠的、淡黄色的油状凝胶!凝胶迅速浸透了贴片,顺着皮肤流淌下来,散发出一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甜腻混合着化学药品的怪味!
“啊——!我的手!好烫!”
“幻觉!好多虫子!救我!”
“滚开!别过来!”
凄厉的尖叫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炸开!微囊破裂,高浓度的尼古丁衍生物、强效致幻剂和神经肽仿生物质瞬间透皮涌入血液!虚假的平静被彻底撕裂,深藏的恐惧、焦虑、甚至是被压抑的暴力倾向被成百上千倍地引爆!有人疯狂抓挠自己渗出凝胶的手腕,有人对着空气拳打脚踢,有人瘫倒在地口吐白沫、身体剧烈抽搐!
整个广场瞬间变成了人间地狱!原本舒缓的钢琴曲成了这疯狂交响曲最荒诞的背景音!
混乱如同海啸般席卷!那些没贴贴片、只是来散步或接送的人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四散奔逃,撞翻了宣传展架,冲倒了试图维持秩序的“关怀师”。疗养院门口的保安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群体性疯狂惊呆了,下意识地抽出警棍,却被汹涌的人潮冲得东倒西歪!
“小乐!找小乐!”周默对着车斗嘶吼,眼睛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陷入混乱的疗养院入口。
老K掀开帆布一角,紧张地搜寻。就在这混乱的漩涡边缘,疗养院主楼侧面的一个不起眼的员工通道小门,突然被猛地撞开!一个穿着沾满污渍的蓝色工装(像是维修工制服)、顶着一头乱糟糟板寸的身影,像颗炮弹一样冲了出来!是陈小乐!他脸色惨白,眼神里充满了惊恐,但动作却异常敏捷,利用混乱的人群和翻倒的障碍物作为掩护,朝着周默三轮车的方向没命地狂奔!
“在那!”老K激动地低吼。
周默立刻发动三轮车,“突突突”地朝着陈小乐的方向迎去!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疗养院门口,一个穿着白大褂、眼神阴鸷的“医生”(正是之前洗手间里那个)指着狂奔的陈小乐,对着通讯器怒吼。几个反应过来的保安立刻推开混乱的人群,朝着陈小乐包抄过来!
眼看保安就要追上,陈小乐一个急转弯,扑向旁边一个被撞翻的饮料摊,抓起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看也不看就朝着追得最近的一个保安脸上狠狠砸去!
“砰!”
水花四溅!保安痛呼一声,动作一滞!
就这宝贵的几秒钟,陈小乐已经连滚带爬地扑到了三轮车旁!周默一把将他拽进车斗!老K立刻拉下帆布!
“突突突突!”破三轮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嘶吼,冒着黑烟,像头受惊的骡子,一头扎进林荫道更深处的黑暗里,将疗养院门前那片混乱和尖叫的炼狱甩在身后。
车斗里,陈小乐瘫在冰冷的铁皮上,大口喘着粗气,浑身都在发抖。他摊开紧握的右手,掌心里,是一只僵硬冰冷的、小小的、毛茸茸的身体——汤圆。
“它…它舔了我换下来的工装袖口…就…就这样了…”陈小乐的声音哽咽,眼泪混着脸上的污迹流下来,“跟…跟‘奖金’一模一样…”
老K看着那只没了气息的仓鼠,又看看车外飞速倒退的黑暗,布满皱纹的脸在阴影里如同石刻。他沉默地拍了拍陈小乐的肩膀,从工具箱里摸出一个空的小铁盒,递了过去。
周默紧握着三轮车冰冷的把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愤怒在胸腔里燃烧,但一种更深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他们制造了混乱,救出了小乐,代价是广场上三十七个无辜者陷入药物过量的疯狂,还有汤圆的死。疗养院和蜂巢的根基,似乎连晃都没晃一下。
就在这时,三轮车破旧的车头灯扫过前方路边一个公交站台的广告灯箱。灯箱里,绿洲疗养院“拥抱新生”的广告依旧光鲜亮丽。但在灯箱下方不起眼的角落,被人用喷漆涂鸦了一个极其刺眼的、血红色的标志——
一个被闪电贯穿的抽象眼睛!
“城市之光”的标志!
秦瞳的警告,冰冷地浮现在周默脑海。这个沉寂已久的组织,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真的在混乱中现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