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缕灰白的天光,像怯生生的贼,从游泳馆高处的排风扇缝隙里渗进来,勉强驱散了些许吞噬一切的黑暗。
林晚依旧蜷在墙角,像一尊被冻僵的石像。
每一块肌肉都因为长时间的紧绷和恐惧而酸硬麻木。
她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地面——那串来自泳池、终止在她面前不足一米的湿漉脚印,正在逐渐变浅、模糊。
它不是蒸发干涸的。
更像是……承载它的水,或者说,留下它的那个“东西”,正在失去某种维系其存在的力量,随着光线的增强而缓缓消散。
阳光……它们怕阳光?
这个念头如同冰原上划燃的一根火柴,微弱,却带来一丝至关重要的暖意和希望。
她必须撑到天彻底亮起来!撑到有人来上班!
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爬行。馆内的能见度逐渐提高,泳池的水面不再是纯粹的墨黑,显露出一种浑浊的、死气沉沉的深绿。
那些苍白的手没有再出现,水下也没有任何异动。
那近在咫尺的、冰冷的注视感,也随着脚印的淡化而消失了。
仿佛昨夜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逼真的集体噩梦——如果那串正在消失的脚印不算证据的话。
“咔哒——”
远处,卷帘门被拉起的声音突兀地炸响,金属摩擦的噪音在空旷的场馆内反复回荡,刺耳得让人心慌。
紧接着是嘈杂的人声,钥匙串的叮当声,还有……主电源闸刀被推上的沉重声响。
“嗡————”
顶灯猛地全部亮起!惨白的光线瞬间倾泻而下,刺得林晚眼睛生疼,下意识地闭上眼。
循环过滤系统重新开始轰鸣,水波再次荡漾起来,一切似乎都在瞬间恢复了正常。
“林晚?你怎么坐地上?没事吧?”是早班同事小张的声音,带着诧异和一丝关切。
林晚猛地睁开眼,看到小张和另一名保安站在门口,正疑惑地看着她。
阳光已经从大门玻璃透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安全了?
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发现双腿软得不像话,全靠扶着墙壁才勉强撑起身体。
手腕上那圈紫黑色的指痕在明亮的光线下愈发狰狞刺目。
“没……没事,”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不小心……滑了一跤。”
小张走过来,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脸色变了变:“你这手……怎么回事?摔的?不像啊……”
林晚猛地将手缩回身后,心脏狂跳,语无伦次:“没……没什么!不小心磕的!我、我去换衣服!”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踉跄着冲进女更衣室,反手锁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息。
门外传来小张和保安模糊的交谈声,似乎是在议论她的反常。
冰凉的自来水冲刷过手腕,那紫黑色的痕迹却没有丝毫淡化,触摸上去,依旧残留着一丝诡异的冰冷。
昨晚的恐怖记忆如潮水般涌上,那只手的触感,那股拖拽的力量,那水下的苍白轮廓,那黑暗中靠近的湿漉脚印和冰冷的注视……
不是梦。
绝对不是。
她抬起头,看向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得像鬼,眼圈乌黑,眼神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惊惧。
怎么办?告诉别人?谁会信?只会把她当成疯子!或者……像之前那个失踪的前任一样,被悄无声息地处理掉?
她想起李姐偶尔看向泳池时那躲闪的眼神,想起馆长老王每次听到深水区异响时那不耐烦的敷衍和“别自己吓自己”的论调。
他们知道什么?他们是不是一直在隐瞒?
浑浑噩噩地换好衣服,她走出更衣室,刻意避开了泳池区域,只想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林晚,”馆长老王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带着一种刻意的平静,“听说你昨晚摔了?没事吧?”
林晚身体一僵,缓缓转过身。
老王就站在不远处,胖胖的脸上堆着惯常的笑,但那双小眼睛里却没什么笑意,目光锐利地扫过她刻意缩在袖口里的手腕。
“没……没事,王馆。”她低下头。
“没事就好。”老王走近几步,压低了声音,那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晚上嘛,馆里就一个人,自己不小心点容易出意外。有些东西……眼花了,看错了,也正常,别自己瞎想,更别到处瞎说,影响不好,知道吗?”
他在警告她,林晚的心脏沉了下去,他果然知道,至少知道一部分。
“知……知道了。”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回答。
“嗯,今天放你一天假,回去好好休息休息。”老王拍拍她的肩膀,力道有些重,“手腕记得去看看医生。”
他转身走了,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林晚站在原地,如坠冰窟。
那轻飘飘的警告比昨晚直接的恐怖更让她心寒。
她不仅仅要面对泳池里那些未知的东西,还要面对来自活人的、心照不宣的封堵。
她失魂落魄地走出游泳馆,明亮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手腕上的寒意似乎更重了,正丝丝缕缕地往里钻。
回到租住的廉价公寓,她反锁了所有门窗,拉紧窗帘,将自己裹进被子里,却依旧冷得浑身发抖。
一闭眼,就是那片幽黑的水和无数只苍白的手。
傍晚时分,她被渴醒。喉咙干得冒烟,脑袋也昏沉沉的。
她摇摇晃晃地走进厨房,拧开水龙头。
“哗——”
流出的不再是清澈的自来水。
而是浑浊的、带着浓烈氯水味和一丝腥锈气的、墨绿色的液体,粘稠得像是稀释的水藻汁液。
“啊!”她尖叫着猛地关上水龙头,连连后退,撞在冰箱上。
幻觉?还是……
她颤抖着打开冰箱,拿出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拧开,仰头猛灌。
冰凉的水滑过喉咙,暂时缓解了干渴。
但几秒之后,一股难以形容的、强烈的恶心感猛地涌了上来。
那喝下去的水,在胃里仿佛变成了冰凉的、蠕动的活物。
带着浓郁的、属于那个泳池的氯水和腐烂水藻的味道。
她冲进卫生间,对着马桶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她抬起头,看向镜子。
镜中的她,脸色惨白,嘴角挂着水渍。
而在她影像的肩膀后面,那布满水汽的镜面上,正有一个湿漉漉的、苍白的手印,缓缓地浮现出来。
五指清晰,指节扭曲。
林晚的呼吸瞬间停滞。
它跟来了。
或者说……它的一部分,已经以某种方式,寄生在了她的身体里。
她对“水”产生了排斥,却又被其吸引。她成了它的延伸,它的坐标。
窗外的天色,正在逐渐变暗。
夜晚,又要来临了。
手腕上的指痕,开始隐隐作痛,那冰冷的脉动,与城市某处——那个游泳馆深水区——的某种存在,产生了遥远的、却无比清晰的共鸣。
它在呼唤她。
“值班”的时间,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