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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翻墙声渐远,陈嬷嬷空手离去。

苏锦言从梁上轻跃而下,足尖落地无声,仿佛一片落叶拂过青砖。

她站在屋子中央,呼吸平稳,指尖却仍摩挲着那三枚银针,寒光在烛火下泛着冷意。

眸光幽深如井。

她没有立刻收拾残局,反而静静凝视着那张被风吹得微微颤动的纸条——“西山药圃”四字歪斜地写在泛黄的纸上,像是不经意间遗落。

可这正是她精心布置的诱饵。

陈嬷嬷没拿走它,甚至刻意将它推回原位。

说明她心虚,不敢轻举妄动;更说明,林氏并未上报她中毒之事。

否则,此刻进来的就不会是一个孤身夜探的老嬷嬷,而是满府搜查、铁锁加身的家丁护院。

很好。

这意味着,她的反制之机已至。

林氏怕了。

怕她手中真有能控人生死的秘术,怕事情败露牵连整个嫡系一脉。

所以选择隐瞒,选择暗中试探——而这,正是苏锦言等待已久的破绽。

她吹亮残烛,火苗跳动,映出她唇角一抹极淡的冷笑。

目光扫过床褥,果然已被翻动得凌乱不堪,枕头歪斜,被角掀起,显是陈嬷嬷曾仔细搜查过暗格。

苏锦言不动声色,取出一支炭笔,在袖口内侧快速写下一行字:“西山三两半夏,明交老陶头换米。”字迹故意写得歪斜颤抖,似仓促记账未及收好。

写罢,她轻轻抽出枕芯一角,将袖口摩擦过的痕迹留在枕布上,再把整只袖子压进枕下,露出那一行字的一角,如同慌乱中遗忘的重要凭证。

做完这一切,她退后一步,环顾四周。

桌上散落着几株普通草药:当归、川芎、茯苓——皆是厨房常备的温补之物。

唯有那药碾,昨日研磨过一味极苦的黄连,残留粉末尚未清理干净。

她盯着药碾,眼神微沉。

片刻后,她悄然从发间取下一枚细若毫毛的银针,藏于指缝之间,动作快得几乎看不见。

随即抓起药碾把手,掌心猛地往下一压——

“嗤”地一声轻响,针尖刺破皮肤,鲜血瞬间涌出,顺着指缝渗入碾槽边缘,与昨日残留的当归粉末混在一起,凝成一块暗红斑痕,腥气微散,却不刺鼻。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面无表情地任由血珠滴落第二滴、第三滴,不多不少,恰好三滴。

然后迅速用帕子裹住伤口,塞进裙袋深处。

紧接着,她扶着桌角踉跄几步,喉头一甜,竟真的咳出一口带血的痰来——这是她昨夜服下的化瘀散所致,既能制造内伤假象,又不会伤及根本。

她将血痰裹进帕子,藏入贴身小袋,脸色霎时苍白如纸,唇色隐隐发青,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虚弱。

时机正好。

天边刚泛鱼肚白,晨雾未散,苏府还沉浸在一片寂静之中。

苏锦言跌跌撞撞冲到门边,用力拍打隔壁小屋的门板:“小蝉!小蝉!快醒醒!”

屋里传来窸窣声响,接着是粗使丫头惊惶的声音:“小姐?怎么了?”

“我……我的采药账不见了!”她声音发抖,带着哭腔,“昨儿才记下的,若是被人看见,定要说我是偷府里的药材去卖钱!这可是死罪啊!你快帮我找找,一定是在屋里丢的!”

小蝉吓得脸色煞白,连忙披衣出来,跪在地上四处翻找,连床底都不放过。

苏锦言靠在门框上,喘息不已,目光却冷静得可怕。

她看着小蝉忙乱的身影,心中已有计较。

这个胆小却忠心的丫头,是可以利用的棋子。

今日这一出戏,不仅要让赵掌柜看到,更要让整个仁济堂、乃至半个京城的药行都知道——苏府有人想杀她灭口。

而她,只是一个无辜受害、命悬一线的弱女子。

她缓缓走到窗台前,将那染血的药碾推至最显眼的位置,阳光初照,正落在那抹暗红之上,触目惊心。

随后,她扶额出门,脚步虚浮,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去……去仁济堂,请赵掌柜过来一趟。”她声音虚弱,却一字一句清晰交代,“就说……我昨夜遭人袭击,险些丧命,唯有他这样的名医,才能为我作证。”

小蝉惊恐点头,转身飞奔而去。

苏锦言独自立于庭院之中,晨风拂面,吹动她单薄的衣衫。

她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眼中再无半分怯懦,只有深渊般的沉静与冷厉。

前世她任人宰割,今世——

她要亲手执针,挑断那些高高在上者的咽喉。

半个时辰后,街角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半个时辰后,街角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赵掌柜披着青灰外袍,须发微乱,显然是从药堂一路疾行而来。

他年过五旬,眼窝深陷,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此刻却因眼前景象而骤然收紧。

苏锦言倚在廊柱边,脸色惨白如雪纸,唇色泛青,额角冷汗涔涔,一手死死按着左肩,指缝间渗出暗红血渍,染湿了半幅袖口。

“姑娘!”赵掌柜疾步上前,一把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鼻尖轻动,嗅到一丝极淡却刺鼻的腥气——那是新鲜血液混入草药后的特有气味。

他转身便走向那药碾,蹲下身细细查看。

碾槽边缘的暗红斑痕尚未干涸,与残留的当归、川芎粉末交杂,但其中一抹乌黑异样扎眼。

他用指尖轻轻一捻,再凑近鼻端一嗅,瞳孔猛地一缩。

“乌头。”他低声道,声音沉得像压了千斤寒冰,“而且是炮制过的‘熟附子’,毒性虽减,若与热血相激,仍可致人麻痹昏厥,重则心脉骤停。”

他霍然抬头,盯着苏锦言:“此毒非寻常人家所有,更不可能出现在庶院厨房!姑娘,你昨夜究竟遭遇何人?”

苏锦言浑身轻颤,似是强忍痛楚,缓缓点头,嗓音沙哑破碎:“我……我也不知……只觉窗棂一响,回头便见黑影扑来,手中寒光一闪……我本能避让,却被划伤手臂。那人翻墙而去,连脸都没看清……”

她说着,抬起右手,颤抖地指向床榻方向:“我的采药账……记了些药材换米的事……若被人说是偷卖府中药材,便是死罪啊……幸好……幸好没丢……”

赵掌柜顺她所指看去,果然在枕下露出一角墨迹歪斜的布帛,上面写着“西山三两半夏,明交老陶头换米”,字迹潦草,像是仓促书写未及收好。

他眼神微闪——这账目虽小,却是底层药农赖以活命的凭证。

有人为此杀人灭口,毫不稀奇。

更令他心惊的是,乌头乃烈性禁药,按律需官府备案方可采购,民间私藏即为重罪。

如今竟出现在苏府庶女房中,还被人用来行凶……背后牵扯,绝不止一场宅斗那么简单。

他缓缓起身,神色凝重:“你这伤,不止是刀伤,更是中毒之兆。乌头入血,若不及时解毒,三日内必生寒症,四肢僵硬,最终窒息而亡。”

苏锦言咬唇,眼中泛起水光,却倔强地不肯落泪:“求赵掌柜救我……只要能活命,日后采药所得,愿尽数奉上……”

赵掌柜沉默片刻,终是长叹一声:“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懂药惜药的人死于阴谋之下。”他取出随身药囊,迅速配了一剂驱寒解毒散,又以银针刺她曲池、合谷二穴,助药力通行。

“先稳住毒性,明日我再派人送‘甘草汤’来洗经排毒。但此事必须查清——谁想杀你?为何要用乌头?这毒从何来?”他目光如炬,“姑娘,你莫要以为我只是个收药的老头。仁济堂立百年,什么阴私没见过?若有隐情,现在不说,将来未必有机会。”

苏锦言垂眸,睫毛轻颤,似有万般恐惧挣扎。

良久,她才低声道:“我……我也说不清……只是这几日总觉得有人盯着我……厨房里的药渣常被人动过……就连我去采药的小径,也总发现新脚印……”

她没提陈嬷嬷,也没说林氏。但她知道,这些话已足够。

赵掌柜眼神一凛,已听出弦外之音。

他不再追问,只冷冷道:“从今日起,你屋中所有药材,皆由我仁济堂登记造册。凡未经我手验明来源者,一律不得使用。若再有人敢动你一根毫毛——”他顿了顿,语气森然,“我不介意掀了整个苏府的屋顶。”

消息当日便如野火燎原,烧遍京城药市。

吴婆子正在自家铺子里筛着晒干的苍术,忽听伙计低声议论:“听说了吗?苏府那个采药的庶女昨夜遭人袭击,险些被乌头毒死!赵掌柜都亲自去了!”

茶碗“哐当”落地,碎成几瓣。

吴婆子脸色瞬间煞白,手指发抖。

前日她不过是多嘴说了句“那丫头采的药太邪门”,当晚就被人迷晕倒在柴房,醒来时记忆模糊,只记得一双冰冷的手掐住她的喉咙。

她本以为是吓唬,谁知这才几天,竟真出了人命案!

“天爷……我可一句真话都没往外说啊……”她喃喃自语,冷汗直流。

而在苏府内院,陈嬷嬷跪在林氏面前,额头触地,声音发颤:“回夫人……那账本……确实没找到……屋里翻了个遍,也不见踪影。”

林氏端坐主位,指尖摩挲着茶盏,眸光幽冷:“她人呢?”

“还在房里躺着,脸色青紫,像是受了重伤……赵掌柜刚走,留下了解毒药。”

“哼。”林氏冷笑,“倒真是会装模作样。可既中了乌头,怎还能说话行走?怕是有诈。”

陈嬷嬷心头一跳,不敢说出自己夜探时并未见到任何异常,更不敢提那纸条分明是故意留在显眼处。

她只能低头道:“许是……她早有防备,服了解药也未可知……”

“防备?”林氏眼神骤厉,“一个卑贱庶女,连饭都吃不饱,哪来的解药?除非……她早就知道我会动手。”

这话一出,满室寂静。

林氏缓缓闭眼,指尖用力,几乎捏碎瓷盏。

她开始怀疑了。

不是怀疑苏锦言是否无辜,而是怀疑——这个一向懦弱胆小、见血就晕的丫头,是不是早已觉醒?

那一夜她派陈嬷嬷去搜查,本是试探。

若苏锦言真有秘药,定会紧张藏匿;若无,则不过是个蠢货。

可对方不仅未慌,反而留下线索,任人发现“采药账”,甚至不惜自伤流血,引动整个药市震动……

这不是弱者所为。

这是猎手设局,诱敌深入。

“罢了。”林氏睁开眼,声音平静得可怕,“让她熬药吧。明日是老夫人寿辰,各房都要献礼。既说是懂药的,就让她亲手做一碗百合莲子羹,算是孝心。”

她唇角微扬,仿佛慈悲宽厚:“炭火也多给一日,别让人说我苛待庶出。”

陈嬷嬷应声退下,背脊已被冷汗浸透。

而此时,苏锦言独坐灯下,烛火摇曳,映照她清瘦侧脸。

她摊开母亲遗留的《本草辑要》残册,泛黄纸页上字迹斑驳,唯有一页批注清晰可见:“乌头畏饴糖。”

她指尖缓缓抚过那五个字,忽然轻笑出声,笑意却无半分温度。

“娘……你说得对。”她低声呢喃,眼中寒光如刃,“毒药本身不可怕,可怕的是它落在谁手里,又何时入口。”

她合上书册,吹熄烛火,黑暗中只余一道低语,轻如耳语,却似淬了剧毒:

“明日寿宴,甜羹必上……那就让我用你们送来的毒,炖一锅送命的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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