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雪粒,呼啸着掠过冰封的天池。路栀踩着脚下咯吱作响的厚厚积雪,目光落在远处忙碌的工程队,忽然轻声开口:
「秦先生,我在你书房发现了一本书。」
秦轶侧过头,风雪声里,他的声音清晰而温和,「哪一本?」
「书架第三层,左边数第五本,」路栀抬起头,呼出的气息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悉达多》。」
秦轶深邃的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栀栀是读出了什么感悟吗?」
冷风骤然猛烈,路栀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将脸更深地埋进领口。风雪声中,她清晰而平静地念出那句刻在心底的话:
「No one is ing。」
话音未落,面前高大的身影已倏然转身,宽阔的肩背如同一堵坚实的墙,严严实实地为她挡住了那呼啸刺骨的寒风。秦轶低头看着她,声音低沉,带着询问,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没有人会来?」
路栀仰望着他风雪中坚毅的脸庞,心头暖流涌动。她伸出手臂,紧紧环抱住他劲瘦的腰身,将自己埋进他带着冷冽气息却无比安心的怀抱里。
「听起来很绝望吧?」她的声音闷在他胸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不管多苦多难,都没有人会来,没有人会来替你承担那份苦难……因为那终究只是你一个人的路,一个人的战场。」她顿了顿,声音渐渐变得清晰而坚定,「在遇见你之前,我就是这样活着的。不依赖,不期待。幸运的是,我总能靠自己站起来。因为我知道,这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快乐如此,痛苦尤甚。」
路栀从他怀里微微抬起头,眼中映着雪光,也映着眼前人专注的容颜,那目光里盛满了难以置信的珍重:「直到遇见你……那种被珍视、被全然接纳的不真实感,一直包裹着我。我何德何能……可以拥有一个满心满眼都是我的人?」
「秦轶,你是命运予我,最慷慨的馈赠。」
风雪似乎在这一刻温柔了些许。秦轶微微弯下腰,温热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捧起路栀冰凉的脸颊。他指腹轻柔,带着无限珍重,拂去落在她睫毛和脸颊上的细小雪花,仿佛拂去世间所有的尘埃与不安。
他的目光深邃如海,牢牢锁住她的眼眸,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磐石般的承诺:
「那就请你,务必一而再,再而三,千次万次……」他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烙印在她心上,「救自己于水火之中。因为——」
他俯身,额头轻轻抵上她的,气息交融,话语化作最温暖坚定的誓言:
「你的每一次自我拯救,也同样……救了我。」
茫茫冰原,风雪肆虐。他们站立的地方,脚下是深不可测的幽蓝冰湖,头顶是铅灰色的苍穹。他们的身影,在无垠的冰冷与空旷中,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坚韧和醒目。像一座漂浮在极寒之海上的温暖孤岛,是彼此唯一的锚点。
这一刻,所有的言语都显得多余。依偎的姿态本身,就是最深沉有力的告白:纵使世界冰封,我亦为你筑起血肉之墙;纵使前路莫测,你的所在即是我心安之乡。这冰天雪地中的相拥,凝固了时间,也凝固了那份穿透风雪的、足以融化坚冰的深情与守护。
冰湖深处。
特制制服紧贴肌肤,路栀纤细的脖颈后,那个曾被隐藏的神经接口疤痕完全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疤痕呈现出精密而冷硬的线条,与周围白皙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方刚神情肃穆,如同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手持特制手术刀,极其精准地在疤痕边缘划开一道细微的契合口。
冰冷的金属触感让路栀微微一颤,随即,手腕般粗细的量子接驳缆被小心地连接上去,接口处亮起一圈幽微的蓝光。
氧气面罩扣上,她深吸一口预充的混合气体,最后看了一眼不远处冰面上那已褪去伪装、露出全部真容的「玄鸾」——流线型的机体在冰雪映衬下散发着冷冽的科幻美感,前方悬浮的「坍缩星髓」碎片则散发着宇宙深渊般的幽光。
「小栀,准备入水。」方刚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沉稳有力。
路栀点头,在工作人员协助下,缓缓沉入那足以瞬间冻结生命的刺骨冰水。彻骨的寒意如同亿万根钢针扎入骨髓!意识瞬间被冻得一片空白。
然而,就在她努力适应这极寒地狱的瞬间,第一眼穿透摇曳的冰冷水波看到的——
是秦轶!
他身着全黑的特制抗压恒温潜水服,如同蛰伏在深海的守护者,稳稳地悬浮在距离她约十米开外的水中。潜水头盔的面罩后,那双深邃的眼眸正一眨不眨地、死死地锁定着她,里面翻涌着无法言喻的焦灼与不容置疑的坚定。两人之间,是冰冷刺骨的十米湖水,却仿佛隔着一整个沸腾的宇宙。
临时指挥所内,「幽影」AI 将两人在水下的实时状态、生命体征、以及冰湖能量读数,清晰地投射在主屏幕上,牵动着每一根紧绷的神经。
「师兄,设备已全部调试完毕,一切就绪!」方刚的汇报声通过顾川的通讯器在指挥所内响起。
空气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顾川身上。
「开始吧。」顾川的声音沉静如冰。
顾北的手指凝聚千钧之力,重重按下启动钮!
「嗡——!!!」
连接路栀后颈的量子接驳缆骤然爆发出超越超新星爆发核心的幽蓝炽芒!那光芒如此刺目,竟将幽暗的冰湖深处瞬间映照得如同白昼!狂暴到无法想象的能量洪流,如同挣脱了囚笼的宇宙洪荒巨兽,咆哮着奔涌入路栀纤细的身体!
「呃啊——!!!」
一声被湖水压抑却撕心裂肺的无声嘶吼在她灵魂深处炸开!无法言喻的剧痛席卷了每一个细胞!那感觉绝非冰火交织,而是亿万伏特电流在神经上跳跃、撕裂!滚烫熔岩在血管中奔涌、灼烧!无形巨锤反复砸击骨骼,欲将其碾为齑粉!灵魂正被一寸寸强行剥离躯壳!
路栀的身体在水中剧烈震颤!能量冲击形成的恐怖斥力场以她为中心猛然炸开!即使十米外身着特制潜水服的秦轶也如同被无形巨锤砸中,猛地被推出十数米,重重地撞在巨大的冰壁上!剧痛从脊椎传来,面罩被震得移位,冰冷的湖水瞬间灌入,呛得他眼前发黑。
更骇人的景象发生:
路栀周身的坚冰——在这毁灭能量冲击下,如琉璃般寸寸龟裂!紧接着,如同投入炼狱熔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消融、沸腾、汽化!翻滚升腾的浓郁白汽如狂暴怒龙,瞬间吞噬了她的身影,形成一个巨大的、沸腾翻滚的白色雾球!
她的身体在水中扭曲、痉挛,如同投入熔炉的玩偶。意识在无边的痛苦海洋中沉浮、碎裂,濒临崩溃湮灭。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滚烫刀片,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更猛烈的撕裂。眼前只剩毁灭白光与扭曲黑暗漩涡交替闪现,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彻底撑爆、化为尘埃!
「体温飙升!接近临界点!」监控员撕裂般的声音透过秦轶耳中的通讯器传来,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他的太阳穴!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肋骨!
他顾不上自己的狼狈和疼痛,挣扎着稳住身形,透过因撞击而有些模糊的头盔面罩,死死地、绝望地望向那片沸腾的区域。
揪心!
那是一种比冰水更刺骨的寒冷,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比能量冲击更猛烈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的灵魂碾碎!他引以为傲的力量、财富、权势,在此刻都成了最可笑的笑话!只觉得自己像个废物。她就在那里面!在承受着生不如死的痛苦!而他,近在咫尺,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拳头在特制手套里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心脏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反复揉捏的窒息感!他想嘶吼,喉咙却像被冰封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像个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囚徒,在这冰冷刺骨的湖底,眼睁睁看着他此生最珍视的人,在炼狱中煎熬!
毫无办法!
他尝试再次前冲,但身体刚离开岩壁,就被那持续散逸的能量余波再次推开!潜水服内部的恒温系统发出过载警报,面罩内部因他急促沉重的呼吸而结满白霜。通讯器里路栀生命体征的警报声尖锐得如同丧钟,混合着监控员愈发急促的呼叫,疯狂地撕扯着他的神经。那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和无力,几乎要将他逼疯!
然而,百万吨级的冰水混合体展现了「终极淬火池」的伟力!路栀核心区域融化的水被周围低于零度的冰水瞬间置换、冷却!她的体温在毁灭性能量灌注与天池绝对低温之间,被死死压制在危险的临界点之下!
就在意识即将被剧痛彻底吞噬、沉入永恒黑暗的前一刹那——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澈清泉般的奇异力量,毫无征兆地、温柔而坚定地渗入了她沸腾灼烧、濒临崩溃的意识核心!
这力量带着古老、苍茫而神圣的气息,如同宇宙初开的纯净星光,精准抚平了狂暴能量中最具毁灭性的尖刺,巧妙梳理着混乱的洪流!它并未驱散痛苦——能量冲击的本质仍在——却像在最狂暴的熔岩上方覆盖了一层绝对零度的寒冰屏障,将那足以焚毁灵魂的极致痛苦,硬生生压制到了一个……虽如身处炼狱,却奇迹般保留一丝理智清明的临界点!
路栀紧咬的牙关几欲碎裂,剧痛与沸腾的血脉仍在肆虐,但濒临湮灭的绝望感骤然一轻!她如同即将溺毙者,在沉入水底前被猛地拉回水面,获得了一口救命的空气!
这突如其来的、近乎神迹的「喘息」,让她在极致痛苦中捕捉到一线宝贵的清明!如同狂风暴雨中的灯塔微光,微弱却无比珍贵!
「就是现在!」求生的本能和守护的执念在灵魂深处呐喊!她摒弃所有杂念,将残存的、被那股神圣力量守护的所有意志力,抽丝剥茧般精准集中——
悬浮在「玄鸾」前、散发宇宙幽光的「坍缩星髓」碎片,在路栀强行驱动并优化的量子力场精确引导下,终于开始蜕变!
它们不再是被动崩解,而是如同被赋予创世之力的星辰尘埃!在无形的、超越物理法则的力场牵引下,碎片高速旋转、碰撞、分离……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宇宙巨手,以她的意识为蓝图,将其精妙地重组、延展、塑形!
一片片深邃如暗夜星空的奇异装甲雏形,在能量风暴与冰水漩涡中逐渐显现,表面流淌着肉眼可见、仿佛吞噬光线的空间波纹!这些碎片如同拥有生命的活体金属,精准覆盖、融合在「玄鸾」机体最需保护的致命核心——驾驶舱壁、聚变堆容器、AI 核心模块、武器能量节点!
「完成!覆膜完成!能量读数回落!!」顾北激动到近乎破音的呐喊响彻通讯频道!
紧绷的弦骤然断裂。
路栀眼中最后映入的,是沸腾白雾中,那个正不顾一切、劈波斩浪般奋力朝她游来的黑色身影——
无尽的疲惫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意志和感官。意识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在那片翻腾着能量余烬与冰冷湖水的混沌深处,她似乎瞥见了一点……一闪而过的、难以言喻的璀璨金光?
随即,路栀的意识沉入了无边无际的、纯粹的黑沉。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感觉,只有一片沉寂的虚无,仿佛漂浮在宇宙诞生之前的混沌里。
就在这绝对的静默与黑暗之中——
一点金光,骤然点亮!
那光芒起初微弱如星火,却迅速膨胀、凝聚,化作一条不过手臂长短、却通体流转着璀璨金辉的……小龙!
「喂!」一个清亮又带着点不耐烦的童音,直接在她「脑海」中炸响!
路栀猛地「睁」开了意识之眼!她惊骇地「看」向四周,依旧是吞噬一切的漆黑,唯有眼前这条散发着柔和金芒的小龙,是这片死寂虚空中唯一的存在!
小龙看她愣愣的毫无反应,似乎更不耐烦了,尾巴一甩,金光荡漾开来:
「喂!!回神啦!!」
那声音带着奇异的穿透力,瞬间驱散了路栀意识中的混沌迷雾。
龙?!真的是龙?!而且是……她在失去意识前,于冰冷湖底惊鸿一瞥的那道金光?!
「您……您是?」路栀的意识波动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声音都在微微发颤。
金色小龙对她的反应似乎很满意,好奇地游弋到她近前,瞪着那双熔铸黄金般威严又灵动的「铜铃」大眼,围着她无形的意识体轻盈绕了一圈,金光拖曳出梦幻轨迹。
「凡人!」它开口,声音带着一种与体型不符的古老悠远感,却又夹杂着孩童般的直率,「刚刚那股差点把你神魂冲散的蛮力……是不是感觉没那么痛不欲生了?」
路栀的意识剧烈震动!原来那并非错觉!那股狂暴能量在最后关头似乎被某种力量梳理、缓冲了!
「是……是您在帮我?!」她的意念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后怕与由衷的惊叹。
「哼!」小龙骄傲地昂起小小的头颅,鼻孔里喷出两点细碎的金星,一副「算你识相」的模样,「举手之劳罢了!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没事儿就行啦!」它甩甩尾巴,金光流转,作势欲走,「走咯~」
「等等!」路栀急切地「喊」住它,意念中充满了恳切与茫然,「我……我该怎么感谢您?!还有……是谁托付的您?!」这突如其来的守护,这不可思议的存在,还有那神秘的「托付者」……巨大的谜团瞬间攫住了她。
然而,那条金色小龙只是回头瞥了她一眼,那眼神里似乎包含了千言万语——有狡黠,有深意,甚至……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怜悯?
「感谢?不必啦!至于谁托付的嘛……」它的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回响,金光开始变得朦胧、虚幻,「天机……不可说!有缘再见咯,小丫头!」
话音未落,那团璀璨的金光如同被风吹散的萤火,骤然收缩、黯淡,最终彻底消失在路栀意识感知的尽头,只留下那句意味深长的「天机不可说」和「有缘再见」在虚无中回荡。
无边的黑暗,再次温柔地、不容抗拒地包裹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