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号，舰桥观测台。
陆沉凭栏而立，远眺北境。夜幕下的荒原并非纯粹的黑暗，大地被妖皇邪力浸染，处处蒸腾着稀薄的紫黑色瘴气，如同无数扭曲的亡魂在匍匐呻吟。更远处，那道贯通天地的猩红光柱比三日前更为粗壮，其核心的搏动沉重而缓慢，仿佛某种恐怖巨兽正在沉睡中积蓄力量。光柱周围，依稀有庞大的阴影轮廓在蠕动，构建着令人不安的巢穴。
空气中弥漫着压抑。议事厅的风波虽暂歇，但那根刺已深扎入肉。保守派的视线如附骨之疽，无处不在。右臂的诅咒在寂静时格外喧嚣，针扎似的痛楚提醒着他代价并未付清，而怀中那枚被多重封印的妖皇碎片，更像是一块灼热的炭，时刻煨烤着他的神经。
轻微的金属摩擦声自身后响起。长乐无声地走近，机械眼扫过荒原，数据流如瀑布般在其晶体镜片后隐现。
“能量读数持续攀升。妖皇化身虽受创蛰伏，但其复苏速度超出预期17.3%。它在吸收地脉残存灵能，并转化战场上的死亡怨念。”她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稍快，“保守派提交了十七份弹劾你的奏章，要求将碎片移交‘安全部门’并限制你的行动。都被殿下压下了，但压力很大。”
“我知道。”陆沉没有回头，声音被夜风吹得有些散，“他们在等，等我下次犯错，或者……等我被这碎片彻底侵蚀。”他下意识摸了摸胸口，封印盒隔着衣料传来冰冷的触感，但其内核的邪异脉动却无法完全隔绝。
“你的精神状态指数波动异常，建议进行深度冥想稳定。”长乐提醒道。
“没时间了。”陆沉摇头，“它在变强，每拖延一刻，代价都会倍增。我们不能等它完全恢复，甚至完成下一次蜕变。”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必须主动出击，在它最意想不到的时候，给它一下狠的。”
长乐的机械眼聚焦在他脸上：“风险系数94.1%。妖皇主营戒备森严，且有未知规则防护。大规模行军无法隐蔽，小队突袭等同于送死。”
“所以，不是去强攻，是去‘下药’。”陆沉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金芒，“它不是在吸食死亡和地脉吗？那就喂给它一点特别的‘补品’。”
他摊开左手，掌心向上。一丝极细弱的、却异常精纯的金色人皇之力浮现，如同微缩的游龙，但在其核心，却缠绕着一缕几乎看不见的紫黑细丝——那是他强行从封印碎片中剥离出的一丝本源邪力，正被人皇之力艰难地包裹、压制着。
“人皇之力与妖皇本源，天生相克，强行融合只会引发最剧烈的湮灭反应。若能将此‘毒饵’送入其能量核心……”陆沉合拢手掌，金光与紫黑之光瞬间湮灭，发出一声轻微的、却令人心悸的噼啪声。
长乐沉默了数秒，似乎在计算这种疯狂计划的可行性。“成功率低于15%。如何突破防护？如何精准投送？如何撤离？”
“这就需要一支足够快、足够狠、也足够小的小队。”陆沉看向舷窗外下方灯火零星的天穹军营地，“还有，一点来自‘盟友’的技术支持。”
他口中的盟友，自然是白夜。
半个时辰后，天穹号底层的机密整备舱。
银白色的守望者科技与天穹国粗犷的符文装置在此处奇异地结合。陆沉、长乐、白夜，以及另外七名精挑细选的战士肃立其中。这七人皆是边军中百里挑一的悍卒，修为或许并非顶尖，但个个精通潜行、袭杀、破坏，更关键的是，他们都曾与妖族血战，有至亲袍泽死于妖皇之手，恨意与决绝足以压倒对死亡的恐惧。他们沉默地检查着身上混合了符文与科技元素的轻甲和武器，眼神冷硬如铁。
白夜正在调试着三件造型奇特的装备：它们如同液态金属编织成的斗篷，表面流淌着水波般的光泽。
“光学迷彩斗篷，短时内可模拟周围环境，扭曲光线乃至弱能量探测。”白夜的声音在密闭舱室内回荡，“但无法完全规避高强度规则扫描或直接目视，行动时需极度谨慎。能量仅能维持一个时辰。”
她又指向桌上一排指甲盖大小的银白色金属片：“‘蜂鸟’级一次性空间跳跃信标。激活后可将佩戴者随机传送至五里外预设的四个坐标点之一。极度不稳定，有10%几率引发空间涟漪暴露位置，有3%几率传送失败或坐标偏差。非绝境不得使用。”
最后，她拿起一个拳头大小、布满孔洞的金属圆球，其中心镶嵌着一小块黯淡的紫金色结晶。“‘共鸣炸弹’外壳。内部需由陆沉首席灌注足够剂量的‘毒饵’。当其接近妖皇核心能量源时，外壳会溶解，引导两种力量剧烈冲突。威力……理论上足以重创甚至暂时瘫痪其能量循环系统。”
陆沉接过那冰冷的金属球，能感受到其中精妙的能量引导结构。他没有犹豫，再次逼出那缕融合了人皇之力与妖皇本源的“毒饵”，小心翼翼地将其注入球体。球体表面的孔洞瞬间亮起，一金一紫两道细微的光流在其中疯狂追逐、碰撞，发出低沉的嗡鸣，整个球体都变得烫手起来。
“任务目标：潜入妖皇主营外围，寻找并定位其核心能量节点，投放‘共鸣炸弹’后立即撤离。”陆沉的声音低沉而清晰，目光扫过每一位队员，“我们不是去送死，是去撕开它的喉咙。记住，隐蔽第一，一击即走。若事不可为，优先保全自己，启动信标撤退。”
“明白！”七名战士低吼回应，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和决死的意志。
长乐上前一步，机械臂接口伸出数条数据线，分别接入队员们的战术目镜和陆沉的随身终端。“我会远程提供数据支持，标记能量流动薄弱点和可能的巡逻间隙。但妖皇领域的干扰极强，信号随时可能中断。”
“足够了。”陆沉点头，将滚烫的共鸣炸弹小心收起，“出发。”
舱门无声滑开，外面是呼啸的北境寒风。十一道身影披上光学迷彩斗篷，如同水滴融入夜色，悄然滑下舷梯，向着远方那片猩红笼罩的死亡之地潜行而去。
北境荒原的夜晚，是声音的地狱，也是光影的迷宫。
寒风刮过焦土和残骸，发出各种呜咽怪响，完美掩盖了小队细微的脚步声。地面蒸腾的紫黑瘴气扭曲着视线，而远处妖皇主营散发的猩红光芒，又在地面上投映出光怪陆离、不断变化的阴影，时而如巨兽獠牙，时而如扭曲丛林。
小队呈松散箭矢阵型，陆沉领头，长乐的数据流通过战术目镜不断提示着最佳前进路线和危险预警。
“左前方三百米，低能量反应，疑似休眠尸傀群，绕行。”
“右侧地面有隐性能量陷阱波动，轨迹修正七度。”
“高空有蝠妖巡逻队经过，静止十秒。”
队员们沉默而高效地移动，如同在刀尖上跳舞。迷彩斗篷让他们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但每一次妖皇核心的搏动，带来的能量潮汐都让他们体内的灵力运转滞涩，心脏如同被无形之手攥紧。那无处不在的邪恶威压，试图钻入每一个思维缝隙，低语着诱惑与绝望。
陆沉感受最为强烈。怀中的共鸣炸弹与远处的妖皇核心产生着微弱的共鸣，每一次脉动都让他右臂的诅咒灼痛加剧，仿佛那碎片急于回归母体。他不得不分出一部分人皇之力死死压制这种躁动，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途中并非完全顺利。在一次穿越一片被邪能彻底腐化的枯木林时，一名队员不慎踩碎了一截看似普通的焦黑枯枝。然而那枯枝断裂的瞬间，竟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
刹那间，周围所有的枯木都“活”了过来，枝条化作紫黑色的毒蟒，疯狂抽打向小队所在区域！
“暴露！急速突破！”陆沉低喝，人皇剑并未出鞘，但剑柄已迸发金光，一道凝练的剑气横扫，将正面扑来的十数条毒蟒斩断。断裂处喷溅出腥臭的粘液，腐蚀着地面。
其余队员反应极快，刀光闪烁，符文炸弹精准投出，炸开一片片短暂的净化区域。队伍如同利刃，硬生生撕开枯木的围剿，冲了出去。但一名队员的臂甲被粘液溅射，瞬间被蚀穿，皮肉发出焦臭，他闷哼一声，迅速注射了随身携带的抗毒血清，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经此一扰，小队行踪已有暴露风险。远处传来几声妖物的尖锐嘶鸣，似乎是在示警和询问。
“加速！必须在它们合围前抵达预定区域！”陆沉下令，队伍速度再次提升。
在长乐的远程指引下，他们终于逼近了妖皇主营的外围。那是一片被强行改造的地貌，巨大的、如同血管般的紫黑色肉瘤状组织从地下隆起，构成扭曲的巢穴壁垒。表面覆盖着粘稠的、具有强腐蚀性的生物液膜，无数较小的、奇形怪状的妖物在期间爬进爬出，像是在巡逻，又像是在进行某种建设。核心处的猩红光柱近在眼前，其光芒将一切都染上一层血色，那沉重的搏动声震得人胸腔发闷。
“能量节点就在那肉瘤壁垒后方约百米的地下深处。但正面突破不可能。”长乐的声音在耳麦中响起，带着滋滋的干扰杂音，“左侧三点钟方向，有一条废弃的地裂通道，似乎是妖皇扩张时撕裂的地缝，防御相对薄弱，可尝试潜入。但内部情况未知。”
没有犹豫，小队立刻转向。那是一条深邃、散发着浓烈硫磺和腐臭气息的地缝，边缘还在缓慢地蠕动，仿佛整片大地都是活的。内部漆黑一片，只有深处隐约透出猩红的光芒。
“我先行，你们间隔十米跟进。”陆沉率先滑入地缝。人皇之力在体表形成一层极薄的金光护罩，抵御着周围肉壁分泌的腐蚀性粘液和无处不在的邪能侵蚀。
地缝内崎岖蜿蜒，布满了湿滑的有机组织和新生的、脆弱的妖皇晶体。不时有小型寄生妖虫从阴影中扑出，被队员们无声地解决。越往深处，那股邪异的生命脉动就越发清晰，仿佛正行走在某个巨兽的肠道里。
突然，走在最前端的陆沉猛地停下，举手握拳示意。
前方通道豁然开朗，是一个巨大的地下腔室。腔室中央，是一个由血肉和晶体构成的、不断搏动的巨大囊腔，无数粗壮的、脉动的血管状组织从四周肉壁连接其上，将磅礴的能量注入其中。那就是长乐侦测到的能量节点之一，是妖皇能量网络的重要枢纽！
囊腔周围，并非空无一物。四头体型庞大、覆盖着厚重骨甲、形似地穴魔蝎的妖兽正匍匐守卫，它们的气息远超之前遇到的任何妖物，赫然达到了人族修士金丹后期的水准！更麻烦的是，腔室顶部倒悬着数十个巨大的、如同卵泡般的肉瘤，微微透明，隐约可见其中正在孕育的可怕形态。
强攻，必然惊动所有守卫，甚至可能惊醒那些卵泡中的怪物。
陆沉眼神一凛，迅速打出手势。两名擅长布置陷阱和干扰的队员立刻悄无声息地向前，在通道出口附近撒下特制的符文粉尘，并设置了几个微型的声波诱饵。另外两名队员则举起加装了消音符阵的弩箭，瞄准了离得最近的两头魔蝎妖兽的复眼——那是它们相对脆弱的感官器官。
陆沉深吸一口气，将共鸣炸弹取出。金属球此刻烫得惊人，表面的金紫流光几乎要透体而出。他看了一眼身后的队员，众人眼神交汇，皆是决然。
他猛地将炸弹奋力投向那巨大的能量囊腔！同时大吼：“动手！”
弩箭无声射出，精准命中目标复眼！两头魔蝎妖兽顿时发出痛苦而暴怒的嘶嚎，疯狂甩动着头颅！
声波诱饵同时激活，发出刺耳的、模仿妖族高阶单位遇袭的警报声，瞬间吸引了剩余两头魔蝎以及腔室内其他区域的注意！
就在这短暂的混乱中，共鸣炸弹划过一道弧线，眼看就要命中那搏动的囊腔——
突然，囊腔表面猛地睁开一只巨大的、毫无感情的紫色眼球！眼球转动，瞬间锁定飞来的炸弹，一道凝练的紫黑色光束从中射出，精准地拦截向炸弹！
所有人心头一紧！
千钧一发之际，陆沉眼中金光爆闪，一直压抑的人皇剑意离体而出，后发先至，并非斩向光束，而是极其精妙地在那紫黑光束前端一挑、一引！
嗡！
光束被带偏了丝毫，擦着共鸣炸弹的边缘掠过，将后方肉壁炸出一个大洞！而炸弹则成功突破了最后防线，狠狠砸在了能量囊腔的表面！
咔哒！
金属球外壳瞬间溶解，内部被强行束缚的毁灭性能量——至正的人皇之力与至邪的妖皇本源——失去了束缚，轰然爆发！
没有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只有一声沉闷到极致的、仿佛能撕裂灵魂的嗡鸣！无比刺目的金紫双色光芒以囊腔为中心猛然扩散，所过之处，那些血肉组织、晶体血管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消融、崩解！四头强大的魔蝎妖兽连惨叫都未能发出，就在这湮灭性的能量冲击中化为飞灰！顶部的卵泡纷纷炸裂，溅射出腥臭的浆液和未成形的怪物残肢！
整个地下腔室剧烈震动，肉壁疯狂抽搐、破裂，仿佛妖皇本体感受到了剧烈的痛苦！更为重要的是，那道贯通天地的猩红光柱，明显黯淡了一瞬，其搏动也变得紊乱而急促！
“走！”陆沉低吼，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强行催动人皇剑意拦截那道光束，对他负荷极大。
小队毫不犹豫，转身就沿着原路狂奔。身后是彻底崩溃的地下腔室，以及从四面八方传来的、震耳欲聋的妖皇怒嚎和无数妖物的疯狂嘶鸣！
整个妖皇主营被彻底惊动了！无数妖物从巢穴中涌出，如同沸腾的蚁群，扑向地缝出口！
小队冲出了地缝，但外面早已被闻讯赶来的妖物围得水泄不通！蝠妖遮天，地行妖兽如潮水般涌来！
“信标！”陆沉大喝，率先激活了手臂上的银白色金属片。
空间之力波动，强烈的撕扯感传来。其他队员也纷纷启动信标。
然而，意外发生。一名队员的信标光芒一闪，骤然熄灭——传送失败！另一名队员的身影在消失的瞬间，原地爆发出一圈明显的空间涟漪，立刻吸引了大量远程攻击覆盖过去！
陆沉的心猛地一沉。但他自身已被空间之力包裹，视线开始模糊扭曲。在最后瞬间，他看到那名传送失败的队员狂笑着拉响了身上所有的爆破符箓，冲入了妖物最密集的地方！也看到那名引发空间涟漪的队员所在区域，被无数妖术光芒淹没……
轰隆！！！
剧烈的爆炸声和妖物的惨嚎成了他脱离战场前最后的听觉。
天穹号机库，预设的传送点。
空间一阵扭曲，陆沉和另外五名队员踉跄着现身，个个带伤，脸色苍白，几乎站立不稳。立刻有等候已久的医疗队冲上来进行紧急处理。
陆沉推开医护人员，目光急扫：“还有两个人呢？！”
负责接应的军官面色沉重地摇了摇头：“四个预设坐标点，只回来了六位。另外两个点……没有信号。”
舱内一片死寂。成功的喜悦尚未升起，就被战友陨落的沉重所覆盖。那五名幸存队员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嵌入掌心，鲜血直流却毫无所觉。
这时，舰桥传来观测员的惊呼：“快看！妖皇光柱！”
陆沉猛地抬头看向外部监视光幕。只见远方那道猩红光柱剧烈地闪烁、明灭不定，其亮度肉眼可见地黯淡了近三分之一！甚至其形态都有些不稳，仿佛随时会崩溃！整个妖皇主营区域陷入了巨大的混乱，妖物的嘶吼声即使隔这么远也隐约可闻，它们像是无头苍蝇般四处乱窜，甚至互相攻击！
夜袭成功了！他们真的重创了妖皇的能量核心！
但陆沉脸上却没有丝毫笑容。他望着那片依旧被血色笼罩的荒原，望着那两个再无回应的坐标点方向，缓缓闭上了眼睛。
右臂的诅咒依旧在痛，怀中的碎片依旧在躁动。
代价，从未停止。
而他知道，妖皇的报复，很快就会以更疯狂、更残酷的形式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