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江凤鸣正打坐调息,屋顶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念头一转,江凤鸣便察觉到有夜行人出没。只不过那人没有停留,自屋顶飘过,向着北边而去。江凤鸣睁开眼睛,发现猴子睁着大眼正瞧着自己,他轻声道:“你这猴头倒是机敏,什么也瞒不过你”。
江凤鸣安抚好猴子,决定不去探究,只要不是来找自己麻烦,就随他去吧。哪知没过多久,屋顶再次传来瓦片碰撞之声,这次来了两个人。
这两人在屋顶碰头说了几句话,如蝙蝠一样飞身下楼,落地时悄无声息。随后,只听咯吱一声,旁边有门打开,那两人随即闪身进去。也许是巧合,江凤鸣就在隔壁。深更半夜,形迹可疑,江凤鸣很想知道对方目的,于是他凝神静气去感受,希望能发现点什么。
屋内有三人,头靠在一起,江凤鸣隐约听见明日、亥时三刻、动手等字样。
神剑门内宅,灯火通明,奴仆弟子们早就进入梦乡,一个身穿浅绿色衣服的女子正在跟神剑门掌门陈沧海争吵。只听见她说道:“我死也不嫁”。女子二九年龄,美貌如花,古人云:秀色掩古今,荷花羞玉颜,便是在说此女之流。
陈沧海叹口气道:“云璐,非是父亲心狠,对方势力太大,我们招惹不起。你能眼睁睁看着祖宗基业毁于一旦吗?还有你弟弟云川,他今年才十四岁,你就忍心看着他遭受刀剑屠戮吗”?
陈云璐眼中带泪,声若泣血杜鹃,道:“那人比父亲年龄还大,我真要嫁过去,神剑门岂不是要遭武林耻笑”?
陈沧海道:“那也总好过神剑门被抄家灭族强吧?云璐,这次就当父亲亏欠你,为了神剑门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陈沧海说到最后,心烦意乱,语气逐渐强硬。陈云璐争不过父亲,只能趴在床上嘤嘤哭泣。陈沧海见女儿哭的梨花带雨,心又软了下来,道:“云璐,听父亲的话,还是吃些东西吧。你要不吃,你祖父也不吃,为了你的事他这几日头发都熬白了许多,你怎么忍心看他如此受罪”?
陈云璐猛的抬头,心中对父亲的失望跌到谷底:“父亲,为了逼迫我嫁给那人,你们还真是煞费苦心”。原来,陈云璐极为孝顺,包神医的计策正是用孝道逼迫她就范。若是祖父跟着绝食伤了身体,陈云璐日后怎么见人。
陈母在一旁悲痛欲绝,也跟着劝说:“云璐,呜呜,不要怪你父亲,他这样做也是逼不得已呀”!
陈云璐哭道:“女儿听说,金人对女子看的极轻,今日还是夫妻,也许明日便会送人甚至卖掉。女儿嫁给金人,余生尽毁永无宁日,也许永远回不来了。父亲、母亲实在太过狠心”。
陈沧海和陈母均不做声,因为陈云璐所说是事实。金人婚约观念淡薄,兄弟、父子共用一人现象严重,这在中原是大逆之事。
见父母默认,陈云璐心若死灰:“罢了罢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云璐身为女儿身,没有反抗的余地,我嫁便是了”。陈云璐想到明日就要面对那人,忍不住又哭道:“只是好女不嫁二夫,日后你们教女儿如何面对天下人指责”?
原来,陈云璐刚出生之时,祖父陈啸天给她定了一门娃娃亲。对方家世显赫,与神剑门门当户对。只不过前几年发生了一些事情,此事便再未被提起。眼看陈云璐已过了二九年华,还未嫁人,都要成老姑娘了。若明日陈云璐另嫁他人,等娃娃亲的那家找上门来,整个神剑门都会成为武林笑柄。
陈沧海叹道:“正要跟你说起这事,三年前我们连你的婚书都送过去了,正要择一良辰吉日将你嫁过去,谁曾想对方家里出了岔子,婚约只得作罢”。
陈云璐气道:“什么,婚约取消,自小定下的婚约怎能说取消就取消,他们把神剑门当什么了,把我又当什么了,呜呜”?陈云璐越想越气,再次失声痛哭。从小父母就给她灌输自己订了娃娃亲,是有婆家的人,一定要端庄贤淑,可是一直又不告诉她夫家是谁。现在突然告诉她取消,让她如何不伤心?
难道我就这么差?
我就这么让人厌恶?
若是你早早把我娶了,哪里还会发生这般事情?一时间,陈云璐又把夫家恨上。
“云璐,你想岔了,对方不是退婚,而是------”。陈母说不出来,拉拉陈沧海。陈沧海道:“你母亲说的对,对方不是取消婚约,而是他们整个家族都没了,一个活人都没有了”!陈沧海想起峥嵘岁月,感叹世事多变。对方整个门派被人连根拔起,何来嫁娶一说。好在双方约定的是娃娃亲,双方都没有刻意张扬这件婚事,所以对方出事并未牵连到神剑门,也是幸运。
“没了,都没了”!
陈云璐心中最后一丝幻想也没了。
原来不是对方不要自己,而是未婚夫家整个门派都灰飞烟灭。此刻听闻未婚夫全家灭门,明日自己要被迫改嫁他人,陈云璐从未觉得自己的人生像今日这般黑暗。
还不如死了!
只是一想到自己死后,神剑门要面临的危机,陈云璐又不敢轻言去死。于是她问道:“父亲,我要知道我夫姓甚名谁。明天女儿改嫁他人,每逢清明,我要拜佛为他祈愿,这是女儿欠他的”。
陈沧海摇摇头道:“现如今告诉你也无妨。你的夫君是金剑山庄,武林盟主穆剑锋的外孙,他叫江凤鸣”!
陈云璐愣在当场,喃喃自语道:“我早该想到的,祖父与穆盟主同出一村,自幼为孙儿定下娃娃亲也在情理之中”。正在这时,陈啸天推开门走了进来:“傻孩子,是祖父害了你呀”!陈啸天一张老脸沾满泪花,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他老泪纵横,既有愧对儿孙的愧疚,也有对儿时玩伴的怀念。
其实来日并不方长,再见,不一定会再见!
黎明到来,黑暗退去,一早便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不停。
天阴沉沉的,压得人心头沉闷。
因为太早,又是雨天,路上并没有多少行人。辰时,咸阳城外一队迎亲人马出现在路上,行人见之莫不避如蛇蝎。他们要去神剑门迎亲。迎亲又叫迎娶,这个说法大概起源于周代,通常由新郎亲自到女方家迎娶。迎亲队伍抬着花轿,乐手吹吹打打,鼓乐齐鸣好不热闹。
这队迎亲队伍里,没有新郎。
今日负责接亲的人是雁荡四杰:孙英,孙雄,孙豪,孙杰,四人一母同胞,长一般模样。雁荡四杰是青龙帮的人。他们今天唯一的任务就是将陈云璐接走,然后送到指定地点。
青龙帮,最近两年突然冒出来的帮派,帮内高手如云,帮众遍布大宋整个西北。经过两年扩充,青龙帮势力稳压华山派和神剑门一头,在当地隐隐有坐第一把交椅的势头。传闻,青龙帮背后的靠山是花满楼。
说起花满楼,知道的人甚少。但只要接触过的人都会知道,花满楼是个低调暗藏锋芒的存在。传言花满楼是由金国举全国之力扶持,用来抗衡宋国武林,里面网罗了一大批金国和中原黑道高手,更可怕的是花满楼里有超级高手坐镇。花满楼暴露在外的实力并非全部真相,只是冰山一角而已,外人根本无从知晓。
雁荡四杰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中间,约莫再走一个时辰就能到神剑门。
“大哥,神剑门那小娘子长得如花似玉,今日我们将她接回帮内,可否先给弟兄们耍耍”?说话之人正是雁荡四杰中的老四孙杰。孙英知晓弟弟德行,怕他惹出事端,道:“收起你的心思,那小娘子是上面要的人,谁也不许动她”。
孙杰讪讪道:“金人真不是个东西,什么都要霸占,这么水灵的小娘子,他自己享受了,我们只是瞧瞧咋地了”?孙英看下四周,见无人在意,怒道:“谨言,休得胡说,若是管不住你这张嘴,立刻回去”。孙雄、孙豪均在旁边规劝,让孙杰听话。
孙杰惧怕三位哥哥啰嗦,道:“我不说便是”。接着他又问道:“帮主交代,接到小娘子后直接把她送到周府,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孙英道:“正是,周府已经布置妥当,我们只管把新娘子送去即可,那大人物今晚就来圆房”。
孙雄道:“四弟,你问这么多干啥,我们知道你和那小娘子有怨,但是她真的不能动”。
孙杰道:“瞧二哥说的,小弟我是那种人吗”?
孙杰嘴上说着,但心底还是有些不服,眼珠子咕噜噜转动几下,心中顿时有了主意。哼,你们不让我去做,我偏要捷足先登,等我寻到机会拔得头筹,再将小娘子送过去,神不知鬼不觉。就算洞房花烛夜,小娘子被发现非完璧之身,那也算不到我头上。那老家伙只能吃个闷亏,任他有通天本事也查不出是我所为。
不多时,队伍来到神剑门。神剑门众人和一众宾朋早已等候多时,陈沧海接下聘书、礼书、迎书等三书,将迎亲队伍迎进神剑门。内宅,陈母哭的伤心,陈云川在一旁咬牙切齿道:“姐姐不愿嫁,父亲和祖父为什么不阻止,难道我神剑门这点血性都没有吗”?陈云川今年十四,远比一般孩子稳重,他将剑紧紧握在手中,暗忖:若是姐姐真要反悔,自己拼上这条命也要护姐姐周全。
今日并非普通嫁娶,很多礼节作罢,青龙帮众人只想早早将人接走,不想久留。没多久,便听见外间媒婆高喊吉时已到,几个丫鬟嬷嬷进来房间,强行为陈云璐盖上盖头,将她搀扶出去。陈母此时才真正意识到,女儿这一去,今生恐再难相见,哭到伤心处,大骂陈家无男儿。陈啸天和陈沧海强作欢笑,面对高朋满座,内心无半点欢喜。陈云川看着姐姐上了花轿,自始至终都没有反抗,忍不住捏紧拳头,趁着无人察觉,偷偷溜出神剑门。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最绝望地时候,陈云川希望自己是姐姐的依靠。
在座的宾客皆是有身份之人,华山掌门楚天也赫然在列。
华山派跟神剑门交好,跟金剑山庄不无关系。要不是金剑山庄出事,两家将徒弟女儿嫁过去,也算是姻亲。楚天拍拍陈沧海肩膀,意味深长,道:“陈兄节哀”。若是外人,在婚宴上说这句话肯定要引起纷争,但陈沧海知道楚天意思,开口道:“家门不幸,让楚兄见笑了”。
“家门不幸者,并非只有神剑门一家”。楚天摇摇头,想起徒弟崔长缨的遭遇。崔长缨随着金剑山庄付之一炬,一眨眼三年有余。
午时三刻,流水席开席,没有新郎,也无新娘,气氛无比沉闷。所有人都知道,这并非神剑门的耻辱,而是整个中原武林之殇。大宋被金国覆灭,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也许神剑门的今日就是其他人的明天。在座之人,仅有寥寥几位知道,强娶陈云璐者乃是大金国大将军完颜娄室。他手握重兵,谁敢不从?神剑门只是一个武林门派,如何能与之抗衡?胆敢反抗,立马就会遭受重兵剿灭。
马夫一早前来辞行,他将马车留给江凤鸣,再三拜谢后便独自一人返回。江凤鸣用过早餐,将十四十五和陈康留在客栈,独身前往神剑门。等到达之时刚好看到迎亲队伍进入门内,若是此刻贸然上前求医,定会被人驱赶,他便决定等上一段时辰。只是没多久,便见到轿子出门,迎亲队伍乱哄哄的从里往外走。江凤鸣有些诧异,暗道:怎么回事,迎娶婚嫁自有规矩,神剑门高门大户,更应该在意礼节才是,如何办的如此草率?
迎亲队伍从江凤鸣身边走出没多远,神剑山庄内走出一个十四五岁少年,神色慌张,急匆匆跟了上去。江凤鸣没有多想,便收回目光。又等了约莫一个时辰,估摸着神剑门流水席接近尾声,江凤鸣上前找门子通报。
“麻烦小哥,能否帮忙通报一声,在下自远方而来,有事求见包神医”。江凤鸣递上一块碎银,门子却道:“今日包神医不见客,明日再来吧”!江凤鸣刚要上前求情,门子眼睛一瞪:“你这人好没礼貌,都说了包神医不见客,你还死皮赖脸祈求,是何道理”?自家小姐被人强娶,门子心中不痛快,自然不会给江凤鸣好脸色。
两人正在纠缠,只见神剑门内急冲冲出来几人,其中正有掌门陈沧海,只听他道:“可曾见到少爷身影”?
门子道:“回掌门,刚才人多,小的没有见过少爷”。
陈沧海道:“那这个孽畜跑哪里去了,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可别给我惹出祸端”。
江凤鸣心中一动,道:“你说的少爷,可是十四五岁模样”?
陈沧海见有人插话,忍不住打量江凤鸣两眼,见他丰神如玉,当真是英姿飒爽思奋杨,面如玉盘身玉树。陈沧海暗暗夸赞,道:“你怎会知晓”?
江凤鸣道:“在下刚刚一直等候在贵府之外,那迎亲队伍离开之后,便见有一个少年偷偷摸摸跟了上去”。
陈沧海一听,心中猛然一沉:“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