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晨光透过雕花长窗,在永昌侯府的书房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沈玦端坐案前,一身绛紫朝服衬得他面色仍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已恢复了往日的锐利。
凌云肃立在一旁,低声禀报着:“……沿途拦截的人手脚很干净,没留下任何证据。但属下查到,那些人用的弩箭是军械监特制的。”
沈玦指尖轻轻叩着紫檀木案几,发出规律的轻响。他望着窗外飘落的银杏叶,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不必查了。”他淡淡道,“是谁,你我都心知肚明。”
凌云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深深一揖。
当日朝堂,金銮殿上气氛微妙。当沈玦稳步走入大殿时,百官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有惊讶,有担忧,更有几道难掩失望的视线。
龙椅上的皇帝微微前倾身子开口道:“沈爱卿身子可大好了?朕前日还问过太医,说你中的毒很是凶险。”
沈玦从容再拜:“劳陛下挂心,臣已无大碍。”
“那就好。”皇帝颔首,龙目中闪过一丝真切的笑意,“爱卿是国之栋梁,日后还要多保重身子才是。”
三皇子宇文铭站在众皇子之首,闻言嘴角的笑容淡了几分。他适时出声附和:“沈大人吉人天相,实在是我朝之幸。”
沈玦微微欠身:“谢殿下吉言。”
朝会议事时,沈玦一如往常般条理分明地奏对。只是在商议漕运改制时,他轻描淡写地提了句:“三殿下前日所奏的漕运新策,臣细思后觉得尚有斟酌之处。”
皇帝闻言,若有所思地看向宇文铭:“铭儿,沈大人对漕运确实熟悉。你的奏议,不妨再与他细细商议。”
宇文铭躬身称是,袖中的手却悄悄攥紧了玉圭。
散朝后,皇帝特意将沈玦留了片刻。
“朕知道你受委屈了。”皇帝屏退左右,语气平和却意味深长,“有些事,朕心里明白。”
沈玦垂首:“臣不敢。”
“不敢?”皇帝轻笑一声,目光锐利如鹰,“你沈玦还有什么不敢的?不过这次......你做得对。”
这话说得含糊,沈玦却听懂了其中的深意。皇帝这是在告诉他,那些暗中的动作,并非全然不知。
“回去吧。”皇帝挥挥手,“好生休养。朝中还需要你多费心。”
沈玦施礼退出,在殿门外与宇文铭擦肩而过。
“沈大人果然圣眷正浓。”宇文铭含笑低语,目光却冷如寒冰。
沈玦驻足,平静回视:“殿下说笑了。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两人对视片刻,宇文铭率先移开目光,拂袖而去。
暮色初临,陆明璃正在窗前对着针线发呆,秋云轻手轻脚地进来,将一封信笺放在案上。
“小姐,大人派人送来的。”
陆明璃拆开信,纸上只有寥寥数字:“明日申时,温泉别院。”落款处是他特有的墨迹,力透纸背。她指尖轻轻抚过那行字,心头泛起一丝甜意,却又夹杂着难以言说的复杂。
次日清晨,她先去母亲房中请安。陆母正在修剪一盆兰草,见她来了,放下银剪:“听说你要出门?”
陆明璃在母亲身旁坐下,轻声道:“去城外的温泉别院小住两日。”
陆母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眼仔细端详女儿。见她今日特意穿了件水红色的襦裙,发间簪着新采的海棠,眉眼间虽还带着往日的清愁,却多了几分难以掩饰的光彩。
“是沈大人相邀?”陆母轻声问道。
陆明璃垂下眼帘,轻轻点头。
陆母沉默片刻,终究只是轻叹一声,握住女儿的手:“既已决定了,就当心些。”她话中有话,目光不自觉地扫过女儿依旧纤细的腰身。
这话说得含蓄,陆明璃却听懂了其中的深意。她脸颊微红,低声道:“女儿明白。”
深秋的温泉别院笼罩在氤氲水汽中,几片红叶飘落在池面,随着涟漪轻轻打转。
沈玦披着墨色寝衣靠在池边,水珠顺着他结实的胸膛滑落。听到脚步声,他睁开眼,看见陆明璃披着月白斗篷站在廊下,容颜在雾气中显得格外清丽。
“怎么站在那儿?”他朝她伸手。
陆明璃解下斗篷,露出里面淡粉的襦裙。她缓步走近,在池边蹲下,指尖轻轻拂过他肩头尚未完全消退的疤痕:“还疼吗?”
沈玦握住她的手,将人带入怀中。温水瞬间浸湿了她的衣裙,勾勒出纤细的腰身。他低头嗅着她发间清香,声音低沉:“见到你就不疼了。”
水波轻漾,陆明璃依在他怀中,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温热。这些时日的担忧与牵挂,在这一刻终于落到实处。
“瘦了。”沈玦抚过她的脸颊,眸色渐深。他低头吻住她的唇,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
陆明璃轻颤着回应这个吻,双手环住他的脖颈。温热的泉水包裹着两人,衣衫不知何时已散落池边。
“等等......”就在沈玦将她抵在池边时,陆明璃轻声阻拦,脸颊绯红,“轻些......”
沈玦动作一顿,仔细端详她泛红的小脸:“怎么了?身子不适?”
“没有。”陆明璃垂下眼帘,指尖在他胸口画着圈,“只是......这几日有些乏。”
他虽觉有异,但终究抵不过思念,只将动作放得极轻极缓。水波温柔地荡漾,映着两人交叠的身影。陆明璃仰头望着漫天的星子,感受着腹中悄然生长的生命,眼中泛起浅浅的水光。
云收雨歇后,沈玦将她搂在怀中,指尖缠绕着她的发丝。
“我想去江南走走。”陆明璃忽然轻声开口。
沈玦抚弄她发丝的手微微一顿:“怎么突然想去江南?”
“这段时间变故太多了,在京城待得也闷了,想出去散散心。”她往他怀里靠了靠,“听说这个时节的江南最美。”
沈玦沉默片刻,想起这些日子她确实憔悴不少,心中泛起怜惜。朝中局势未稳,她暂时离开京城也好。
“去多久?”他最终松口。
“半年左右吧。”陆明璃抬眼看他,眸中带着恳求。”
这个时间让沈玦微微蹙眉,但看着她期待的眼神,终究不忍拒绝。
“多带些侍卫。”他轻叹一声,将她往怀里搂紧,“每日都要写信回来。”
“好。”陆明璃依偎在他胸前,悄悄松了口气。
温泉的水汽氤氲上升,在两人之间缭绕。陆明璃倚在沈玦怀中,指尖无意识地在他胸膛上画着圈。
“下个月初,”她轻声说,“我打算就出发。”
沈玦把玩着她一缕青丝的手微微一顿:“这么急?”
“苏家兄妹也正好要回江南。”她抬眼看他,语气尽量放得轻快,“正好结伴同行,路上也有个照应。”
这话说得自然,沈玦却敏锐地捕捉到她话中那一丝不寻常。他低头看她,目光深沉,没有说话
陆明璃心头一跳,面上却保持着平静:“本来他们准备这个月就走的,但小芷那丫头在京城玩野了,要多玩一个月再走。”她说着,伸手替他理了理衣襟,“和他们同行,你也能放心些!”
沈玦沉默片刻,指尖轻轻抚过她的脸颊。
“一定要去这么久?”他声音低沉,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不舍。
陆明璃靠回他怀中,掩去眼底的复杂:“就一个冬天。开春化了冻,我就回来。”
她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温热,心中泛起丝丝酸楚。若不是情势所迫,她又怎愿在此时离开他身边?可腹中的孩子一日日长大,再不走就瞒不住了。
“我让凌云挑一队暗卫跟着。”沈玦终于松口,将她往怀里紧了紧,“每到一处都要传信回来。”
“好。”陆明璃轻声应着,眼眶微微发热。
温泉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彼此的视线,她悄悄将手覆在小腹上,那里正孕育着他们共同的血脉。此番南下,前路未卜,但为了这个孩子,她必须走这一趟。
“等我回来。”她在他耳边轻语,如同一个温柔的承诺。
出发的日子到了,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苏家别院门前已停着几辆马车。楚月华早早便到了,正站在车旁与苏芷说话。今日她穿着一身便于远行的鹅黄色骑装,发髻简单绾起,比平日少了几分贵气,多了几分利落。
“楚姐姐,你能一起去真是太好啦!”苏芷拉着她的手欢快地说,“等到了江南,我带你去看最美的荷花,去吃最地道的藕粉丸子,还有......”
她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楚月华含笑听着,目光却不自觉地往门内瞟。
“哥哥怎么还不出来?”苏芷说着就要往院里跑,“我去催催他。”
“再等一会。”苏衡从门内走出,一身青衫依旧整洁,只是眉宇间带着些许凝重。他看了眼天色,又望向长街尽头,似乎在等什么人。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辆马车缓缓驶来。马车停下,沈玦先下了车,随后亲自伸手,扶着陆明璃走了下来。
“陆姐姐!”苏芷惊喜地叫出声,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陆明璃面前,眼睛亮晶晶的,“你也要去江南?太好了!这一路上有陆姐姐作伴,定会热闹许多!”
她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又转身对楚月华说:“楚姐姐,陆姐姐人可好了,这一路上咱们可以一起说话、一起赏景......”
苏衡看着妹妹欢快的模样,无奈地摇头轻笑。他目光与沈玦相接,两个男人对视片刻,沈玦拱手一礼:“苏先生,这一路......就拜托你了。”
这话说得郑重,苏衡自然明白其中的分量。他颔首回礼:“大人放心。”
陆明璃站在车旁,看着这一幕,心中百感交集。她今日特意穿了件宽松的斗篷,将身形掩得严实。与沈玦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千言万语都化作了无声的对视。
楚月华站在苏芷身侧,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敏锐地察觉到陆明璃今日的装扮有些不同寻常,又见沈玦亲自来送,心中隐约明白了什么,却体贴地没有多问。
“人都齐了,咱们出发吧?”苏芷欢快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凝重,她一手拉着陆明璃,一手挽着楚月华,脸上是掩不住的兴奋。
苏衡最后看了眼京城的方向,轻声道:“出发。”
车夫扬起马鞭,车队缓缓启动。沈玦站在原地,目送着马车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长街尽头。
马车里,陆明璃悄悄掀开车帘一角,望着那个越来越小的身影,轻轻抚上小腹。苏芷还在兴致勃勃地说着江南的趣事,楚月华安静地听着,偶尔抬眼看向车外那个青衫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