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侯府的深秋,似乎因某种微妙的变化,染上了一层不同于往日的暖意。陆明璃与沈玦的相处,褪去了许多刻意的疏离与紧绷,竟真有了几分寻常情侣般的自然流转。
“这一步,我可要截断你的大龙了。”陆明璃指尖拈着一枚白子,眉眼间带着一丝小小的得意,看向对面凝神思索的沈玦。
沈玦抬眸,见她唇边那抹真切的笑意,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在他心底漾开圈圈涟漪。他喜欢看她这般模样,灵动鲜活,不再是那个谨小慎微、眉宇含愁的世子夫人。
“夫人近来棋力见长,是为夫教导有方?”他薄唇微勾,语气带着罕见的轻松调侃。
陆明璃脸颊微热,嗔怪地瞥他一眼:“分明是我天资聪颖,首辅大人莫要贪功。”言语间,是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亲昵。
沈玦低笑出声,不再争辩,落下一子,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流连在她带笑的眉眼间。这种轻松愉悦的氛围,是他过去从未想象过的。他甚至开始觉得,若能一直如此,似乎那些强取豪夺的开端,也可以被这日渐滋生的温情慢慢覆盖。
午后,两人在园中散步,秋阳暖融融地洒在身上。
“这株金桂香气最是醇厚。”陆明璃在一棵桂花树下驻足,微微仰头,闭目轻嗅,侧颜在光影下柔和美好。
沈玦站在她身侧,很自然地将她披风上落下的一片树叶拂去。动作熟稔,仿佛做过无数次。
陆明璃睁开眼,对他笑了笑,没有躲闪,反而指着旁边一丛菊花道:“我记得你似乎更喜墨菊的清冷。”
沈玦心中微微一动。她连他这点细微的偏好都留意到了?这种被人在意、被人了解的感觉,如同暖流,熨帖着他冷硬的心肠。他“嗯”了一声,道:“墨菊孤标傲世,别有风骨。”
“各花入各眼罢了。”陆明璃语气轻快,“就像有人恋栈京城繁华,或许也有人向往江南烟雨呢。”她这话说得随意,像是闲谈。
沈玦唇角的笑意几不可察地淡了一分,目光在她恬静的侧脸上停留一瞬,并未接话。这已不是她第一次提及“远方”或“江南”。
晚膳后,沈玦习惯性地踱步到陆明璃院中小坐。她正对着灯烛看账本,见他来了,便放下手中事务,为他斟茶。
“今日庄子上送来的新米,熬粥极香,明日让人给你那边也送些过去。”她语气自然,如同关心最亲近的人。
“好。”沈玦接过茶杯,指尖相触,一片温凉。他看着她灯下沉静的容颜,忽然道:“过几日,我要离京两日,巡查京畿大营。”
陆明璃执壶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随即恢复常态,抬眸看他,眼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要去几日?秋深露重,记得多带些衣物。”
“三两日便回。”沈玦凝视着她的眼睛,试图从中捕捉一丝异样,却只看到清澈的担忧。他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疑虑,或许是错觉。
然而,沈玦毕竟是沈玦。他敏锐地察觉到,陆明璃的转变虽然自然,却似乎……过于完美了。她记得他的喜好,关心他的起居,与他交谈时眼神不再闪躲,甚至偶尔会流露出依赖。这一切都符合他内心深处隐秘的期盼,但正是这份“符合”,让他心底那根名为警觉的弦,始终未曾完全放松。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依旧将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条,与外界联系并无异常,甚至对他偶尔的亲近也表现得温顺接受。可他就是觉得,在那层温情脉脉的面纱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她说起“江南烟雨”时,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并非向往而是……计算?她听闻他离京时,那瞬间的停顿,真的是关切,还是……在计算时间?
沈玦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动摇。一方面,他沉溺于这来之不易的温情,陆明璃的每一个笑容,每一句关怀,都让他那颗在权谋中变得冷硬的心感受到真实的悸动。他是真的想要她,不仅仅是占有,更渴望这份心灵上的靠近与陪伴。他几乎要说服自己,是她想通了,认命了,或者……或许也对他生出了几分真情。
可另一方面,根植于骨子里的多疑与掌控欲,又让他无法完全放心。他暗中吩咐凌云,不仅盯紧陆明璃,也要留意她身边所有人与外界的任何一丝不寻常的联系,尤其是……在她提及“南方”或他“离京”这类敏感话题前后。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内心挣扎、反复确认的同时,陆明璃也正在经历着前所未有的煎熬。她对沈玦的感情是真的,贪恋他的强大,沉迷他的偶尔温柔,甚至享受这种看似正常的相处。每一次与他轻松对弈,每一次收到他默许的纵容,那份“不舍”就如同藤蔓,更加紧密地缠绕住她的心。
但“离开”的念头,并未因此消散,反而在这温情的滋养下,变得更加清晰和痛苦。
所以,她必须走。即使心会痛,即使不舍。那份被他珍视的“转变”,是她精心编织的保护色,也是她为自己争取时间和机会的筹码。
两人各怀心思,在这看似日渐亲密的相处中,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