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老怪那促狭的大笑声在山洞内回荡,将方才那微妙旖旎的气氛搅得七零八落,却也奇异地驱散了苏清欢心中大部分的羞窘,只剩下些许残留的、如同羽毛拂过心尖的悸动。她悄悄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烬渊已然恢复了那副万年冰封的模样,仿佛刚才那缕不听话的魔气和耳根那抹极淡的绯色都只是幻觉。他不再理会笑得捶胸顿足的白老怪,走到一旁,再次检查起那张标注着岗哨与路径的地图,眼神专注而冰冷,将一切杂念都摒除在外。天界之行,容不得半分差错。
苏清欢也收敛心神,继续练习对隐身符的掌控。有了方才烬渊的引导,她似乎摸到了一些窍门,再次尝试时,虽然依旧生涩,但灵力注入已平稳了许多,隐身状态也维持得更加持久稳定。她知道,这看似微不足道的符箓,在危急时刻或许就是救命的稻草。
夜色,在三人各自忙碌的准备中悄然降临。堕魔崖的夜晚总是格外漫长而寒冷,浓重的瘴气隔绝了星光,只有山洞内跳跃的篝火带来些许暖意和光明。
白老怪终于笑够了,揉了揉笑痛的肚子,开始将炼制好的丹药、绘制的地图副本(简化版,只标注关键节点)、以及一些他认为是“必需品”的零碎物件打包成两个不起眼的行囊,递给烬渊和苏清欢。
“该准备的都准备了,剩下的,就看你们的造化了。”白老怪难得收起了玩笑之色,语气带着长辈式的凝重,“记住,天界不是堕魔崖,那里规矩多,眼线也多。凡事多看,多听,少说,少做。找到东西立刻就走,不要有任何留恋。”
他又特意看向苏清欢,叮嘱道:“丫头,尤其是你,心善是好事,但在上面,收起你的慈悲。天界那些家伙,表面光鲜,内里……哼,比魔也好不到哪里去,甚至更虚伪。遇事多听这小子的,他比你懂得那里的生存法则。”
苏清欢认真点头:“我记住了,白爷爷。”
烬渊接过行囊,没有说话,只是对着白老怪微微颔首。这份人情,他记下了。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三人沉默的脸庞。离别的愁绪与对前路的担忧,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在心头。
“行了,都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白老怪挥挥手,自己率先走到山洞角落的草铺上,背对着他们躺下,不一会儿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不知是真是假)。
苏清欢和烬渊也各自寻了处相对干燥的地方坐下。山洞内陷入了寂静,只有篝火燃烧的声音和洞外偶尔传来的、不知名魔物的低嚎。
苏清欢靠在冰冷的岩壁上,望着跳动的火焰,却毫无睡意。脑海中思绪纷杂,有对天界未知危险的恐惧,有对寻找证据的期盼,有对白爷爷独自留守的担忧,更多的……是身边这个男人的身影。从他重伤濒死地出现在堕魔崖底,到如今决定一同闯入龙潭虎穴,不过短短十数日,却仿佛经历了半生之久。他的冷酷,他的强大,他的隐忍,他偶尔流露出的、连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细微波动,都如同刻刀般,在她心中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
她悄悄侧过头,看向不远处的烬渊。他闭着眼,似乎已然入定,篝火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多了一丝沉静的脆弱感。她注意到,他微蹙的眉头始终没有完全舒展,即使在调息中,身体也依旧保持着一种下意识的警惕与紧绷。
他……一直活得很累吧?背负着血海深仇,身中恶毒诅咒,连沉睡都不得安宁。
一股难以言喻的心疼与冲动,促使苏清欢轻轻站起身,拿起一件白老怪备用的、虽然破旧但还算干净的厚布外袍,蹑手蹑脚地走到烬渊身边。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将外袍轻轻披在了他的肩上。
然而,就在外袍触及他肩膀的瞬间,原本闭目调息的烬渊猛地睁开了眼睛!血色瞳孔在黑暗中骤然亮起,充满了野兽般的警惕与冰冷的杀意!几乎是本能反应,他一把攥住了苏清欢尚未收回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痛得闷哼一声。
“是我……”苏清欢忍着痛,低声说道。
看清是她,烬渊眼中的血色和杀意才迅速褪去,但攥着她手腕的手并未立刻松开。他看着她,眉头依旧蹙着,眼神复杂难辨。
“我……我只是看你好像有点冷……”苏清欢有些慌乱地解释,手腕上传来的力道和他深邃的目光让她心跳加速。
烬渊沉默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清晰的担忧和那丝被吓到的惊慌,许久,才缓缓松开了手。他没有拒绝那件外袍,也没有道谢,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的惊醒从未发生。
但苏清欢却敏锐地感觉到,他周身那紧绷的气息,似乎微微松懈了一丝。
她揉了揉有些发红的手腕,正准备退回自己的位置,却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沙哑:
“过来。”
苏清欢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烬渊没有睁眼,只是重复了一遍,语气不容置疑:“过来。”
苏清欢心跳如擂鼓,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慢慢走到他身边坐下。
下一刻,一件带着他体温和淡淡冷冽气息的玄色外袍,被他不由分说地披在了她的身上,将篝火无法驱散的寒意隔绝在外。那外袍对她而言过于宽大,几乎将她整个人都裹了进去。
然后,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一条坚实的手臂环过了她的肩膀,以一种不会弄疼她、却也不容挣脱的力道,将她轻轻揽住,让她的头靠在了他未曾受伤一侧的肩窝处。
“睡觉。”他言简意赅地命令道,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那动作却带着一种笨拙的、与他魔尊身份格格不入的……守护意味。
苏清欢彻底僵住了,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涌上了头顶,脸颊烫得惊人。她能清晰地听到他平稳有力的心跳,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带着一丝凉意的温度,以及那件属于他的外袍上独特的、混合着魔气与冷香的气息。这一切都让她大脑一片空白,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她想挣扎,却又贪恋这突如其来的、不可思议的温暖与安全感。
她从未想过,这个冷酷如冰的男人,会有如此……近乎温柔的举动。
是因为明天就要踏上生死未卜的征程吗?
还是因为……那一吻,那缕蹭过脸颊的魔气,终究在他心中激起了涟漪?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靠在这个怀抱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那些纷乱的思绪、对未知的恐惧,竟奇异地平复了下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与困意席卷而来。
最终,她没有挣脱,也没有说话,只是顺从地闭上了眼睛,将自己更深地埋入那带着他气息的温暖之中,沉沉睡去。
在她呼吸变得均匀绵长之后,烬渊才缓缓睁开了眼睛。血色的眸子在黑暗中凝视着怀中女子恬静的睡颜,看着她毫无防备地依偎在自己怀里,那冰封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炽热的石子,漾开圈圈无法平息的涟漪。
麻烦。
他在心中再次默念。
却第一次觉得,这麻烦,似乎……并不那么令人排斥。
篝火渐熄,黎明前最深的黑暗笼罩四野。
山洞内,两人相拥而眠的身影,在冰冷的岩壁上投下相依的剪影,温暖得不像话。
当第一缕微弱的曙光试图穿透堕魔崖的瘴气时,苏清欢在白老怪刻意加重的咳嗽声中醒来。她发现自己依旧靠在烬渊的肩头,身上盖着他的外袍,而他已经醒了,正看着洞外,不知在想什么。
看到她醒来,烬渊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臂,站起身,仿佛昨夜那短暂的温情只是梦境。
“该出发了。”他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
苏清欢脸上微热,连忙起身,将外袍递还给他,低声道:“谢谢。”
烬渊接过外袍,没有看她,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白老怪看着两人之间那若有若无的、与昨日截然不同的氛围,嘿嘿笑了两声,却没再调侃,只是将最后的行囊塞给他们,挥挥手:“走吧走吧,早去早回,别让老头子我等太久。”
晨雾弥漫,载着未完的梦境与沉甸甸的使命。
苏清欢与烬渊相视一眼,彼此眼中都看到了坚定与决然。
然后,两人转身,并肩踏出了山洞,身影很快消失在浓稠的瘴气与晨雾之中,向着那高悬于九天之上、象征着秩序与权威,却也隐藏着无尽阴谋的——天界云关,毅然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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