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的太液池泛着粼粼波光，垂柳嫩绿的枝条拂过汉白玉栏杆，将碎金般的光斑撒在青砖地面上。丝竹声自水榭飘来，本是庆功宴最酣畅的时刻，却因御史台中一句“女子受封爵位不合祖制”，瞬间凝固了满座欢声。
“请陛下收回成命！”为首的老臣须发皆白，声音却如洪钟震耳，震得池边鸳鸯惊飞而起。十余名御史台官员齐刷刷跪倒，青砖地面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叩首声，仿佛有人暗中扯动了提线木偶的丝绳。宁婉悦刚端起茶盏的手顿了顿，蒸腾的水汽模糊了她骤然收紧的眉峰——她分明看见龙椅上的帝王指尖正无意识摩挲着玉玺印纽，那枚象征至高权力的方寸之物在他掌心转了个圈，最终重重落在御案上。
“祖宗之法不可废！”呼声再次掀起浪潮，几名年轻的言官甚至开始捶打胸口，涕泪横流地诉说着“阴阳倒置”的灾祸。宁婉悦放下茶盏，指尖触到冰凉的桌面，忽觉这盛宴之下尽是寒意。她抬眸望向萧瑾之，见他玄色蟒袍下的脊背挺得笔直，右手已悄然按在腰间佩剑吞口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诸位爱卿所言，朕自当权衡。”皇帝的声音从九重华盖下传来，带着惯有的慵懒与威仪，“只是不知可曾想过，若当时无宁氏献解药，边关十万将士如今怕是早已化作枯骨？”此言一出，殿内霎时寂静，连丝竹声都停了片刻。老臣们面面相觑，有人额角渗出冷汗，方才激昂的神情裂开一道缝隙。
宁婉悦趁机起身，凤冠珠帘轻响：“大人所言极是，然边关危急之时，若拘泥古法坐视不管，不知今日谁人能在此安然饮酒？”她目光扫过众臣，刻意在“安然”二字上加重语气，“更遑论此刻高谈阔论？”话音刚落，便有武将按刀而起，甲胄碰撞声惊得池鱼四散。
宴席渐散时，一抹月白身影穿过回廊，正是户部尚书嫡子裴延昭。他捧着嵌螺钿的漆盒走近宁婉悦，面上挂着谦恭笑意：“县主救治家父顽疾，延昭特奉薄礼致谢。”漆盒开启，里头躺着田契与奴仆册，烫金字迹写着京郊千亩良田及百名健仆。
宁婉悦尚未开口，萧瑾之已跨步挡在她身前，蟒袍广袖带起一阵疾风：“裴公子的好意，本帅代夫人谢过了。”他接过漆盒随手递给身后亲卫，动作看似随意，却让裴延昭瞳孔微缩——那盒子恰好落在两名带刀侍卫中间，若是刺客动手，瞬息便能取人性命。
“萧将军误会了。”裴延昭仍保持着笑，压低声音道，“家父还说，若能助将军执掌兵部……”话未说完，萧瑾之突然抓起案几上的酒杯猛灌一口，琉璃杯底重重砸在石桌上，裂纹蛛网般蔓延：“裴大人该知道，某家的剑只斩敌酋，不屠百姓。”
夜色愈浓时，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咯吱作响。宁婉悦忽觉鬓边寒光掠过，一支淬毒弩箭擦着车帘钉入檀木车厢，尾羽犹自震颤。萧瑾之揽她入怀急喝：“护驾！”亲卫瞬间形成铁桶阵型，刀盾相击声惊破夜空。黑暗中传来马蹄声，却又转瞬消失于巷陌深处。
“他们是冲着你来的。”萧瑾之抚过她后背，确认无伤后才松口气，“今日朝堂上的风波，加上裴家的试探……有人在逼你选边站。”宁婉悦摩挲着手中的县主印玺，铜兽口中衔着的珍珠硌得指尖生疼。她想起裴延昭递田契时眼底闪过的算计，还有那支冲自己而来的毒箭——原来所谓的“荣华富贵”，竟是索命符。
次日黎明，八百里加急战报打破了短暂的平静。西北羌族联军异动频繁，游牧民族铁骑已逼近锁阳关。朝会上主战派与主和派吵作一团，有人提议派萧瑾之挂帅出征，却被内阁首辅以“新贵不宜掌兵权”为由驳回。
“萧将军虽勇，然初晋显爵便统大军，恐失人心。”首辅捋着胡须慢悠悠道，目光扫过宁婉悦，“不如另择宿将稳妥。”话音未落，兵部侍郎便出列附议，一时间附和声四起。宁婉悦攥紧袖中印玺，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她怎会看不出，所谓“失人心”不过是借口，真正忌惮的是她这个破例受封的女子。
退朝后，萧瑾之独自留在值房，案头堆满军报。宁婉悦推门而入时，正撞见他盯着地图出神，烛火将他侧脸映得半明半暗。“锁阳关若失，京城危矣。”他指尖点在地图某处，那里标着红圈，“可朝廷不让我去，谁能挡得住羌人铁骑？”
宁婉悦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取出一卷泛黄图纸：“这是当年我在边关绘制的地形图，标注了所有隐秘小道和水源位置。”萧瑾之猛然抬头，眼中燃起希望：“你早料到会有今日？”她苦笑摇头：“我只是不愿见百姓再遭涂炭。”
深夜，宁府书房烛火通明。萧瑾之展开地形图，手指划过蜿蜒山脉：“若能绕道鹰嘴崖，可截断羌人粮道。”宁婉悦点头赞同，忽听窗外瓦片轻响，两人同时噤声。她抽出发簪挑开窗缝，只见一个黑影贴着墙根溜走，衣摆绣着裴家的云纹。
“他们在监视我们。”萧瑾之握紧剑柄，“看来裴家已投靠了某些人。”宁婉悦面色凝重：“不止裴家，今日朝会上那些反对你的大臣，背后都有首辅的影子。”她想起白天看到的一幕——首辅与兵部侍郎在偏殿私语，见到自己时突然闭嘴，眼神阴鸷如蛇。
这时，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亲卫禀报：“抓到一个潜入府中的细作！”被抓之人是个面貌普通的仆人，却藏着一把淬毒匕首。严刑拷打下，他供出幕后主使竟是裴延昭，目的是制造“萧将军谋反”的假象。
“好个一石二鸟之计。”萧瑾之冷笑，“既除掉我这个障碍，又能污了我们的名声。”宁婉悦望着狱卒拖走犯人的背影，心中发冷——裴家竟狠毒至此，全然不顾先前的“示好”不过是引蛇出洞的诱饵。
三日后的早朝，皇帝突然宣布任命萧瑾之为征西大将军，即刻领兵前往边关。朝堂哗然，首辅率先出列反对：“陛下三思！萧将军新晋县主，尚无尺寸之功……”“够了！”皇帝拍案而起，“宁氏救万民于水火，萧将军破敌国阴谋，这般功劳还不够吗？”
退朝后，皇帝单独召见萧瑾之，屏退左右才叹道：“朕知你委屈，可朝堂之上掣肘太多……此次西征，许你便宜行事之权。”萧瑾之跪拜领命，出门时遇见宁婉悦站在丹墀下，晨风吹动她的裙裾，像一面猎猎作响的旗帜。
“我也要去。”她将医药箱塞进马车，“边关缺医少药，我留在这里也是无用。”萧瑾之想劝她留下，话到嘴边却变成：“小心些。”他知道，此处不仅是战场，更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
出征当日，京城百姓自发聚集在城外相送。有人送来热腾腾的馒头，有人塞来平安符，场面感人至深。萧瑾之翻身上马，回头望向城楼上的宁婉悦，两人目光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
队伍行至十里长亭时，突然冲出一群百姓拦路喊冤。为首的老者泣诉：“大人走了，我们可怎么办？”原来都是被豪强欺压多年的苦主，听闻萧将军公道，特意赶来求助。萧瑾之勒马停驻，当场写下手谕命地方官彻查，人群欢呼声响彻云霄。
宁婉悦坐在马车中，透过帘隙看着这一切。她知道，从此刻起，他们不再是单纯的夫妻，而是千万百姓心中的希望。但也正因如此，那些藏在暗处的敌人，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摧毁这份希望的机会。
抵达边关后，萧瑾之立即巡视防线。发现守军松懈，防备空虚。他当即下令整饬军纪，加强巡逻。羌族斥候多次试探，均被击退。一个月后，敌方果然大举进攻。萧瑾之采用诱敌深入之计，派一小股部队佯败撤退，主力埋伏于山谷两侧。待敌军进入包围圈，一声号令，伏兵四起。宁婉悦带领医疗队跟随后勤，及时救治伤员。此役大获全胜，斩首数千级，俘获大批牛羊物资。捷报传回京城，举国欢庆。
然而胜利的喜悦尚未消退，麻烦接踵而至。朝中有人弹劾萧瑾之擅自用兵，浪费粮饷。更有传言说他私吞战利品，拥兵自重。皇帝虽未追究，但下了一道密旨责令班师回朝。萧瑾之接旨后愤懑不已，宁婉悦劝道：“君命难违，我们先回去辩解清楚。”途中遭遇刺客袭击，目标是萧瑾之的头颅。幸亏亲卫拼死保护，才化险为夷。抓住活口审问得知，幕后黑手竟是首辅一党。
回京后，萧瑾之直接闯宫面圣，将证据呈上。皇帝大怒，彻查此案。原来首辅勾结羌族，意图借刀杀人，制造混乱以便篡权。真相大白天下，首辅一族抄家问斩。经此一事，皇帝对萧瑾之更加信任，加封镇国公，宁婉悦晋封一品诰命夫人。然而两人却萌生了退意，请求致仕归隐。皇帝挽留不住，只得答应，赐良田千顷，许其颐养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