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下的晾衣绳是爹去年用旧渔网的麻绳编的,粗粗拉拉,却格外结实。今天娘把洗好的蓝布衫晾上去,风一吹,衫子鼓起来,像只振翅欲飞的鸟。
我伸手碰了碰布衫的衣角,上面还带着皂角的清苦香。娘说这布衫是前年给爹做的,当时针脚没走匀,袖口歪了点,爹却总穿,说“歪点怕啥,穿着舒坦”。
绳头系在老槐树上,树干被勒出了道浅浅的痕。爹说这树有三十年了,小时候我总爬上去掏鸟窝,现在枝桠更粗了,能稳稳托住晾衣绳的重量。绳尾还拴着块石头,娘说这样能把绳子拽直,衣服晾得平整。
傍晚收衣服时,发现布衫的领口沾了片槐树叶,绿色的纹路清清楚楚印在布上。娘笑着摘下来:“这是树给咱盖的章呢。”说着把布衫叠好,放进爹的衣柜——第三层,靠着他常穿的那双胶鞋,整整齐齐。
灶膛边的陶罐裂了道缝,是娘昨天熬药时不小心碰倒的。罐口还沾着些褐色的药渣,是前阵子给爹治腰疼的杜仲和牛膝。
我用布条把陶罐缠了缠,想试着再用它装些干花椒。娘看见了,摆手说:“别费那劲,漏了可惜花椒。”她说着从柜里翻出个玻璃罐,“用这个吧,去年你姐从城里捎来的,严实。”
可我总觉得那陶罐顺眼,粗粝的陶壁上还留着常年被火烤出的焦痕,像老人手上的斑。以前娘总用它煨汤,冬天揣在怀里能暖大半个时辰。有次我发烧,娘就是用这陶罐煨了姜茶,烫得我舌尖发麻,却把寒气都逼了出去。
正愣神,娘已经把花椒装进了玻璃罐,咔嗒一声拧上盖。“你看这多方便,”她晃了晃罐子,花椒粒碰撞的声音清脆,“那破陶罐,扔灶膛里烧了吧,还能引火。”
我没听,把缠好的陶罐挪到窗台上。阳光照在裂缝上,倒像道金线。或许明天,我能找些泥巴把缝糊上——就像小时候摔破了碗,娘总用泥巴补好再用。
檐下挂着的旧竹篮,篾条已经泛出深黄色,提手处磨得发亮,是爹年轻时编的。
今早去菜园摘豆角,娘让我用新的塑料篮,我却偏拎了这竹篮。篾条间的缝隙里还卡着去年的菜屑,阳光下看得清清楚楚。走到菜园边,蹲下身摘豆角时,竹篮放在膝头,篾条硌着腿,反倒比塑料篮的光滑面更让人踏实。
摘到一半,邻家阿婆路过,看见竹篮笑了:“这篮子都快散架了,还不舍得扔?”
我摸了摸篮底的补丁——去年被菜虫咬断了两根篾条,爹用细铁丝捆了圈,又塞了截竹片进去,倒比原先更结实了些。“您看,”我把篮子递过去,“这补丁处正好能卡住菜根,掉不了。”
阿婆接过去翻看,指腹划过那些深浅不一的篾痕:“你爹的手艺是好,就是太费工夫。现在谁还编这玩意儿,超市里十块钱能买仨塑料篮。”
我没接话,把满满一篮豆角放进竹篮,沉甸甸的。篾条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像在跟我说话。
傍晚娘看见竹篮里的豆角,嗔怪道:“说了用塑料篮,这竹篮漏了好几回了。”可她还是小心地把豆角倒出来,用布把竹篮擦了擦,重新挂回檐下。
夜风拂过,竹篮轻轻摇晃,与旁边的塑料篮碰撞出“哒哒”的声响。
在我眼里,这旧竹篮的每道篾痕里,都藏着爹弯腰编篮时的影子,比塑料的光泽更值得珍惜。
灶边的铜壶用了快十年,壶底积了层厚厚的水垢,像铺了层碎银子。今早烧水时,壶嘴“呜呜”地响,比往常声儿大,我知道是水垢堵了出气口。
爹拿过铜壶,翻过来对着光看:“得刮刮了,不然费柴火,还容易炸。”他找出铁片,蹲在门槛上慢慢刮,水垢簌簌往下掉,落在地上像细小的雪粒。
娘在旁边择菜,时不时抬头看一眼:“轻点刮,别把壶底捅漏了。这壶还是你当年跑了三个集才买回来的,说是铜的烧水甜。”
爹“嗯”了一声,动作放轻了。铜壶的把儿是木头的,被常年的手汗浸得油亮,握在手里温温的。我摸了摸,上面有几道深深的刻痕,是小时候我学走路时抓着壶把摔倒,指甲抠出来的。
“别扔啊,”我对爹说,“等下我用醋泡泡,水垢就软了,好清理。”其实我知道,爹哪舍得扔,这壶烧开的水,泡出来的茶都带着股特别的香味,比电水壶烧的水好喝。
中午用清理好的铜壶烧了水,灌进暖瓶时,壶嘴不再“呜呜”叫,变成了轻快的“滋滋”声。爹倒了杯,抿了一口:“嗯,顺溜了。”
娘笑着说:“这铜壶啊,跟老伙计似的,你对它上心,它就给你好好干活。”我看着阳光下铜壶泛出的柔和光泽,觉得这旧物件就像家里的老人,有脾气,也有感情,得慢慢哄着,才能陪着走得长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