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切好铺在竹匾里时,日头已爬到了檐角。金黄的瓜片薄厚均匀,边缘带着点青皮,阳光透过瓜肉,能看见细密的纹路,像浸了蜜的琥珀。陈阳往瓜片上撒了层薄糖,指尖沾着的糖粒落在竹匾上,引来几只蚂蚁,排着队往窝里搬,倒给这安静的晒秋添了几分活气。
“别撒太多糖,”娘端着簸箕从屋里出来,里面是刚脱壳的栗子,“南瓜本身就甜,多了腻得慌。”她把栗子倒在另一个竹匾里,圆滚滚的栗子在阳光下泛着油光,有颗裂了缝,露出里面浅褐的果仁,像在偷偷张望。
小虎蹲在竹匾旁,数着蚂蚁搬糖粒:“阳哥,咱把栗子也晒成干呗?像去年张奶奶做的那样,又甜又面。”陈阳笑着弹了下他的脑门:“栗子得先蒸了再晒,不然晒硬了咬不动。”他拿起颗裂壳的栗子,用指甲剥开,塞给小虎:“先尝尝鲜,这是今年头茬栗子,带着土腥气呢。”
风从晒谷场那边吹过来,带着新麦的清香,掀动竹匾里的南瓜片,发出“沙沙”的轻响。娘把晒干的辣椒收进布袋子,辣椒碰着布面,发出脆生生的“哗啦”声:“这些够吃到明年开春了,炖腊肉时放两个,香得能多吃两碗饭。”
陈阳翻了翻南瓜片,边缘已经微微发卷,糖霜在阳光下亮晶晶的。“等这些晒好了,装在陶罐里,冬天烤火时拿两块,比糖块还顶饿。”他望着檐下并排的竹匾,辣椒红、南瓜黄、栗子褐,像把整个秋天的颜色都收拢在了这里,浓得化不开。
小虎突然指着墙头喊:“快看!丝瓜干!”原来娘趁他们说话时,把晾在绳上的丝瓜络收了下来,黄褐的络子镂空着,像天然的网兜。“这东西留着洗碗,比皂角还好用,不伤锅。”娘拿起一个丝瓜络,往陈阳手里塞,“你带两个回去,城里买不着这么实在的。”
日头渐渐斜了,竹匾里的南瓜片染上了层暖黄,栗子的壳更亮了,连空气里都飘着甜丝丝的味道。陈阳看着这些被阳光吻过的物件,突然觉得,所谓晒秋,不过是把秋天的暖,一点点藏进日子的褶皱里,等寒风起时,再拿出来,慢慢焐热每一个清晨和黄昏。
赶集的日子总带着股鲜活气,陈阳挑着两筐晒好的南瓜干和栗子干往集上走,筐绳在肩上勒出浅痕,却抵不过风里飘来的糖炒栗子香。刚到街口,就见王婶守着个竹筐在卖腌菜,青红的萝卜条泡在酱色的卤汁里,看着就生津。
“阳娃,来啦!”王婶笑着往他手里塞了块萝卜,“尝尝婶新腌的,酸中带辣,配粥正好。”陈阳咬了口,脆生生的滋味直窜鼻尖,忙把南瓜干往她筐边放:“婶,换点尝尝?我这南瓜干晒得透,甜而不腻。”
王婶眼睛一亮,当即用玻璃罐舀了满满一罐腌萝卜递过来:“换!你这南瓜干上次给小宝吃,他惦记好些天了。”正说着,卖糖画的老李推着车过来,车把上插着个威风凛凛的糖老虎,糖浆亮得像琥珀。
“李伯,”陈阳拿起一串栗子干,“用这个换您个糖兔子成不?小虎念叨好几天了。”老李瞅了瞅栗子干,又看了看陈阳身后蹦蹦跳跳的小虎,哈哈大笑:“换!你这栗子干配茶吃绝了,我正缺呢。”说着麻利地舀起糖浆,手腕一抖,一只耳朵耷拉的兔子就成形了,还特意在兔子嘴里粘了颗小栗子。
小虎举着糖兔子跑远时,陈阳的筐里已多了半筐物件:张屠户给的两串猪脆骨,说配南瓜干炖着香;卖布的赵姨塞了块靛蓝布头,“给小虎做个小荷包正好”;连修鞋的老马都用半盒鞋钉换了把栗子干,说要给孙子当零嘴。
日头爬到头顶时,两筐干货换了满满一筐烟火气。陈阳挑着担子往回走,筐里的脆骨碰着玻璃罐,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像在唱一首关于日子的歌。他回头看了眼集上攒动的人头,突然明白,这以物换物的热闹里,藏着比买卖更实在的情分——你予我一块腌菜,我赠你一把干果,日子就这么在交换里,变得有滋有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