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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七星灯灭

阿毛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驼背老人手中的青铜灯盏。那灯盏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上面布满了岁月的痕迹,但在灯光的映照下,依然散发出一种古朴而神秘的气息。

阿毛的注意力完全被灯盏吸引住了,尤其是那第七枚空白的铜钱,它静静地躺在灯盏的中央,仿佛在等待着什么。突然,阿毛发现那枚铜钱的表面开始微微颤动,就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驱动着它。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枚铜钱的表面渐渐浮现出了一些模糊的影像。阿毛定睛一看,心中不由得一惊——那竟然是他自己的面容!

就在这时,一滴鲜红的血珠从屋檐上滴落下来,不偏不倚地落在了那枚铜钱上。血珠溅开,化作了无数细小的火焰纹路,沿着铜钱的表面蔓延开来。这些火焰纹路如同有生命一般,迅速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复杂而神秘的图案。

就在第七盏灯即将被点燃的一刹那,阿毛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猛地伸出手,紧紧地攥住了那枚铜钱。刹那间,一股灼热的感觉从铜钱上传来,仿佛要将他的手掌灼伤。

阿毛咬紧牙关,忍受着掌心传来的剧痛,他的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但他的手却没有丝毫放松。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盏灯,嘴里喃喃说道:“第七盏灯不能点……煜霄哥和泠霜姐的魂魄还在往生契里……”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似乎充满了恐惧和担忧。而那枚被他攥在手中的铜钱,此时已经被他掌心的汗水浸湿,上面的铜锈也因为高温而微微剥落。

夜色如浓稠的墨汁,泼洒在残破的七星观。风穿过残垣断壁,发出呜咽般的呜鸣,像是无数冤魂在低语。观中央,那盏本该供奉着七道魂火的青铜灯盏,此刻却只亮着微弱的一星烛火,摇曳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

灯盏前,坐着那个驼背的老人。他佝偻得像一棵被雷劈歪的老树,几乎要将头埋进自己佝偻的胸膛。一件破旧的蓑衣披在身上,如同裹尸的布,随着他轻微的动作,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那双藏在蓑衣下的枯瘦手臂,此刻缓缓抬起,手指如同久未见阳光的枯枝,扭曲而嶙峋,关节处凸起青紫色的血管。

他发出一声笑声,那声音却不像人类所有,尖锐、干涩,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如同夜枭在暗夜里发出的凄厉鸣叫,瞬间撕破了夜的寂静,让躲在暗处的林小毛浑身一颤,差点暴露了位置。

“还剩六个,对吧?”老人声音沙哑,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残忍,“七星观不养闲魂,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比这灯盏上的铜锈还要老。”

他的枯枝般的手指,轻轻、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诡异力量,触碰到了灯盏边缘。那灯盏本已老旧,边缘处布满了铜绿和细小的裂纹,此刻,随着他指甲刮擦的声响,那些裂纹仿佛活了过来,发出“咯吱咯吱”令人牙酸的声音,像是骨头被一根根掰断。

就在指尖触碰灯盏的瞬间,仿佛有无形的引线被点燃。悬挂在灯盏周围的六枚古旧的铜钱,突然同时“铮铮铮”地立了起来,如同六道银色的箭矢,尖端指向虚空。铜钱边缘泛起微光,投射出六道扭曲而清晰的虚影,映照在斑驳的墙壁上,又像是烙印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第一道虚影,是胡三娘。她身着大红的嫁衣,衣袂在无形的火焰中翻飞狂舞,火焰是惨白的,映得她妖冶的脸上满是绝望与疯狂,仿佛在跳最后一支舞。

第二道虚影,是雪狐。它那标志性的蓬松大尾巴,此刻却只剩下半截,鲜血淋漓,它仰头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不甘。

第三道虚影,是煜霄。他手持长剑,剑尖直直地刺入了自己的心口,鲜血顺着剑刃流淌,眼神复杂,有悲愤,有解脱,也有深深的眷恋。

第四道虚影,是泠霜。她脸上精致的面具突然“咔嚓”一声碎裂开来,露出下面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面具碎片如同雪花般飘落。

第五道虚影,是小道士林小毛。他背对着铜镜,脸上满是惊恐和绝望,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肩膀在剧烈颤抖,无声的泪水滑落。

第六道虚影,是二妞子。她穿着粗布衣裳,眼神空洞,胸前不知何时长出了扭曲的铜钱根系,正疯狂地穿透她的心脏,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衣襟。

六道虚影转瞬即逝,如同幻觉,却又真实得让人心悸。观中一片死寂,只剩下那令人牙酸的指甲刮擦声还在持续。

“看到了吗?”老人的声音更低沉了,带着一种冰冷的威胁,“他们都在等着替你挡灾,替你补全那第七盏灯。七星观不养闲魂,要么,你拿出点诚意来,补全七灯镇邪,让他们的魂有个安息之处。要么……”他话音一顿,突然猛地掀开了身上的蓑衣!

刹那间,观中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他胸口的位置,赫然是一个巨大而规则的七星形状的窟窿!那窟窿边缘焦黑,仿佛被什么东西生生烧灼出来,洞口深不见底,隐约能看到里面闪烁着幽暗的光点,像是无数被困住的鬼火在挣扎。没有血肉,没有骨骼,只有那个空洞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七星图案,仿佛一个巨大的、永远无法填满的灯芯孔。

“要么,”他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皱纹、却异常苍白的脸,嘴角扯出一个比夜枭笑声更令人胆寒的弧度,“就轮到你来当灯芯了!”

那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在每个人耳边炸响,震得林小毛差点晕厥过去。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衣背,他知道,这个驼背的老人,绝不是一个简单的守观人。七星观,也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补全七灯,似乎成了唯一的生路,但那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的代价?

阿毛怀里的铜镜突然发烫。镜面浮现出离火观废墟的景象:一口水晶棺正从地脉深处缓缓升起,棺盖上刻着\"往生\"二字。透过半透明的棺壁,隐约可见两道纠缠的身影——煜霄心口的莲花疤痕泛着青光,泠霜的冰霜面具正在融化。

\"他们还活着!\"阿毛的惊呼惊飞檐下乌鸦。铜镜里的画面突然切换,显出判官狰狞的面容。那张与阿毛一模一样的脸上,左眼窝里的铜钱正在转动:\"子时三刻,双魂归位。\"阿毛只觉得怀里的铜镜猛地一沉,仿佛有千斤重物压了上来。

紧接着,一股灼人的热流从镜面传来,迅速蔓延至他的整个手掌,烫得他几乎要松手。他惊愕地低头,只见那面平日里只映照出模糊影子的古旧铜镜,此刻竟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镜面不再是晦暗无光,而是开始剧烈地波动起来,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漾开一圈圈扭曲的光晕。

就在这光晕之中,一幅令人心惊的画面逐渐清晰起来。

那不是七星观,也不是阿毛熟悉的任何地方,而是离火观那片早已被夷为平地的废墟!焦黑的断壁残垣在镜中伸展,碎石堆里隐约可见烧毁的梁柱。而在那片废墟的最中央,地底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地、带着一种亘古不变的沉重感,向上移动。

那是一口水晶棺。

它完全由透明的水晶雕琢而成,在镜面扭曲的光线下,折射出迷离而诡异的光彩。棺盖缓缓开启,露出里面静躺的身影。棺盖上,两个古拙的篆字——“往生”,在镜中显得格外清晰,仿佛带着某种宿命的指引。

阿毛的呼吸瞬间停滞了。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镜面。透过那半透明的、近乎完美的水晶壁,他看到了里面的一切。

两道身影,纠缠在一起,仿佛在沉睡,又仿佛在永恒的挣扎中定格。

是煜霄,那个总是冷着脸、将剑刺入心口的男子。此刻,他心口那道致命的伤疤,竟没有鲜血流出,反而泛着一层淡淡的、近乎青色的微光,像是某种莲花在幽暗中绽放。而另一道身影,则是泠霜。她脸上那副总是冰冷坚硬、

从不曾流露半分情绪的冰霜面具,此刻竟然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冰晶簌簌落下,露出她本来的面容轮廓,虽然模糊,但那份即将重获自由的气息,却透过冰冷的镜面,扑面而来。

“他们……他们还活着!”阿毛猛地抬起头,声音因激动和难以置信而颤抖着,几乎是喊了出来。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惊得屋檐下栖息的一群乌鸦扑棱棱地惊飞而起,黑压压地掠过夜空,发出刺耳的嘎嘎叫声,仿佛是死神的低语。

他的惊呼刚落,怀中的铜镜又是一阵剧烈的晃动,画面如同被切换了频道般,瞬间从那充满生机的废墟切换到了一个更加阴森可怖的场景。

镜中不再是一片废墟,而是一个阴曹地府般的判官殿。阴风怒号,鬼哭狼嚎之声隐约可闻。殿中央,端坐着一位身披黑袍、面容狰狞的判官。那判官的面容扭曲,獠牙外露,双目燃烧着幽绿色的火焰,透着一股不祥的威严。

然而,最让阿毛魂飞魄散的是,那张狰狞的判官脸上,竟然与他长得一模一样!

是的,连那眉眼间的轮廓,那微微上挑的眼角,都分毫不差。仿佛镜中的判官,就是他未来的倒影,或者……就是另一个他!

更让阿毛头皮发麻的是,在那与阿毛一模一样的判官脸上,左眼的位置,竟然镶嵌着一枚旋转的铜钱!那铜钱在幽绿的火焰映照下,边缘闪烁着冷光,正以一种极其缓慢而诡异的节奏,一圈圈地转动着。

每一次转动,都像是敲打在阿毛心头的惊雷。

“子时三刻,”判官的声音如同从九幽地狱传来,冰冷而刺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双魂归位。”

七个字,如同七道冰锥,瞬间刺穿了阿毛的耳膜,直抵心脏。他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双魂归位?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镜中的判官,那与他一模一样的脸,左眼旋转的铜钱……这一切,都与之前驼背老人掀开蓑衣时露出的那个七星窟窿,还有阿毛自己胸口那隐隐作痛的地方,有什么联系?

第二节:照骨寻踪

正午时分,阳光如火焰般炽热,但七星观的大殿却仿佛被一层阴影笼罩,使得那明亮的日光无法穿透厚重的门窗,洒落在殿内。

阿毛静静地跪在三清像前,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仿佛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在他面前的供桌上,摆放着一面铜镜,镜面朝上,平平整整。

然而,当阿毛凝视着铜镜时,他惊讶地发现,镜子里并没有映出他自己的倒影,而是一口幽深的井。井水漆黑如墨,宛如无尽的黑暗深渊,令人毛骨悚然。

更让人恐惧的是,那口

他从供桌下拖出个陶瓮,掀开符纸封口。瓮中泡着七颗心脏,每颗都被铜钱穿透。老人捞出两颗暗红色的,心脏表面的铜钱上分别刻着\"霄\"和\"霜\"字。

供桌的漆皮早已剥落大半,裸露出底下暗沉的木纹,像一张饱经风霜的脸。老人不再理会瘫软在地的阿毛,他佝偻着背,像一只择人而噬的毒蝎,缓缓滑到供桌底下。

那里,藏着一只半人高的陶瓮,瓮口被一张泛黄的符纸封着,符纸边缘已经有些卷曲,上面朱砂绘制的符文在烛火下若隐若现,透着一股子陈腐而阴森的气息。

他伸出那枯枝般的手,指甲刮擦着瓮沿,发出令人牙酸的“刮啦”声,仿佛不是在撕开符纸,而是在撕开人的耳膜。符纸应声而裂,露出下面黑洞洞的瓮口。

一股混合着防腐药水、血腥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腐朽气味扑面而来,让阿毛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借着那摇曳的烛光往里看,阿毛的瞳孔骤然收缩。瓮中并非清水,而是一种粘稠、泛着诡异暗红色的液体,像凝固的血。

液体里浸泡着七颗大小不一的人类心脏,它们有的还带着残缺的血管,有的表面布满暗红色的瘀痕,每一颗心脏的中心,都贯穿着一枚暗沉的铜钱,将它们死死地钉在瓮底。

那七颗心脏,如同七盏未点亮的灯,在粘稠的液体中微微浮动,散发着死寂而恐怖的气息。

老人探手入瓮,那枯瘦的手指在粘稠的液体中搅动,像两条毒蛇。他摸索着,最终捞出两颗。这两颗心脏颜色尤为深沉,带着一种煮熟般的暗红,显然浸泡的时间更长。

老人将它们托在掌心,烛光下,可以清晰地看到,每颗心脏表面的铜钱边缘,都刻着一个小小的、几乎要被腐蚀掉的刻字。

一颗上刻着“霄”,另一颗上刻着“霜”。

“霄”是煜霄,“霜”是泠霜!阿毛的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镜中看到的纠缠身影,驼背老人要补全的七灯,此刻都和这两颗心脏联系在了一起。

就在这时,阿毛胸口那原本只是隐隐作痛的七星疤痕,突然像是被点燃的引线,剧烈地疼痛起来!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捂,却摸到一手的温热液体。他惊恐地扯开自己的衣襟,布料摩擦着皮肤,发出刺啦的声响。

月光透过破败的窗棂,惨白地照在他赤裸的胸膛上。七颗暗红色的、如同烙印般的疤痕,如同七颗沉睡的星辰,排列成诡异的图案。

而此刻,其中对应着“霄”和“霜”字的两颗疤痕,正在不断地渗出鲜血!血珠先是细细密密地冒出来,很快就汇聚成两道小小的血线,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格外醒目,仿佛活过来一般,带着灼人的温度。

“以心引心,以血铺路。”驼背老人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重重地砸在阿毛心上。他不再迟疑,将掌心里那两颗暗红的心脏,猛地扔了出去。

目标,是观中那口不知何时出现的、散发着阴冷气息的古井。

“噗通”、“噗通”两声闷响,心脏落入井中,激起两串细小的水花。但随即,井面并没有恢复平静,反而像是被投入了滚烫的热油,开始剧烈地翻滚、沸腾起来!水面冒出腾腾的热气,将井口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之中。

就在那翻滚的水花中央,一条由密密麻麻的铜钱铺就的小路,如同一条通往地狱的甬道,缓缓浮现出来。一枚枚铜钱大小一致,边缘锋利,首尾相连,

在水面上铺就出一条闪烁着幽冷光泽的小径。小路的一端连接着沸腾的井口,另一端则蜿蜒伸向无尽的黑暗深处,仿佛没有尽头,又仿佛通向一个更加恐怖的世界。

阿毛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那条铜钱小路吸进去。就在这时,他怀中的铜镜再次发起了光,镜面不再是之前的画面,而是浮现出几行用鲜血写就、扭曲而狰狞的字迹:

“子时三刻,魂归位,灯将熄,命难违。”

“双心已动,七灯将圆,尔等...皆是灯芯!”

\"一更天,铜钱路

二更天,血幡舞

三更天,魂归来\"

阿毛咬破手指,将血滴在镜面上。血液诡异地凝聚成珠,沿着铜钱小路滚入黑暗。当血珠消失的瞬间,供桌上的长明灯突然熄灭,大殿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开始了。\"老人的声音忽远忽近,\"记住,听见任何声音都不能回头...\"阿毛的心跳快得像要冲破胸膛。

铜镜上那血红的字迹如同催命符,尤其是最后那句“尔等...皆是灯芯!”更是让他浑身冰凉。他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做点什么。绝望中,他猛地抬起右手,狠狠咬住了自己的食指指尖。

“嗤——”一声极细的痛呼从他喉间溢出,殷红的鲜血瞬间涌了出来,如同断线的珍珠。

他颤抖着将滴血的手指悬在镜面上方,血珠一颗接一颗地落下,本该在镜面散开或被吸收,可就在接触镜面的那一刻,那些血珠竟诡异地凝固了,不再流动,而是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压缩,迅速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颗比黄豆还大一点的、饱满而剔透的血红色珠子。

这血珠在镜面上微微滚动,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它没有立刻消失,反而像是被磁石吸引的铁屑,对准了镜中那条由铜钱铺就的小路,然后猛地一滚,带着一道细小的、血色的轨迹,冲入了那无尽的黑暗深处。

就在血珠消失在黑暗尽头的瞬间,整个大殿骤然一静。紧接着,供桌上方那盏摇曳着最后一点光明的长明灯,毫无征兆地、彻底地熄灭了。“噗”的一声微响,如同最后一口气被掐断,灯油里腾起一缕细小的青烟,随即消失不见。

灯光熄灭的刹那,大殿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瞬间合拢,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绝对黑暗。伸手不见五指,连自己的五指都看不见。

黑暗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带着冰冷的触感,仿佛要渗入骨髓。阿毛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的声音,还有自己因为恐惧而加剧的呼吸声,在这死寂的黑暗中显得格外突兀和响亮。

“呼——呼——”那驼背老人的声音,就在这突如其来的黑暗中响起,却又让人捉摸不透来源。声音忽而像在耳畔低语,忽而像从遥远的天花板传来,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空灵感。

“开始了。”他轻描淡写地说,仿佛点燃一支烟那么随意,“记住,听见任何声音都不能回头…”

不能回头?阿毛的心猛地一沉。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会有什么声音?又该怎样做到不回头?他感觉自己像被抛入了一个巨大的、布满陷阱的迷宫,而唯一的线索,就是老人这句冰冷而残酷的警告。黑暗彻底吞噬了他,恐惧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只能死死地闭上眼睛(尽管什么都看不见),努力记住老人的话,握紧了怀中的铜镜,等待着未知的、来自黑暗深处的声音。

第三节:阴阳路上

在一片漆黑中,隐约传来铜钱相互碰撞所发出的清脆声响,仿佛是黑暗中的唯一一丝光亮。阿毛小心翼翼地摸索着,脚下是由铜钱铺就而成的小路,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一股黏腻的触感,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从鞋底渗出来。

他低头看去,只见脚下的铜钱已经被染成了暗红色,那是鲜血的颜色。阿毛心中一惊,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向前走去。小路的两侧,竖立着无数面镜子,每一面镜子里都困着一个模糊的身影。这些身影看起来都很痛苦,它们在镜子里拼命挣扎,却始终无法逃脱。

当阿毛从这些镜子旁边走过时,那些影子像是感受到了他的存在,突然变得异常躁动起来。它们疯狂地拍打镜面,发出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那声音就像是溺水者在临死前的喘息,让人不寒而栗。

“阿毛...”

那声音带着熟悉的、二妞子特有的娇憨和哭腔,如同最温暖的春风,轻轻拂过阿毛的后颈。

它就响在背后,仿佛她真的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带着无尽的委屈和依赖,向他伸出了手。阿毛的身体瞬间僵住了,所有的恐惧、紧张,在这一刻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慰藉的声音击溃。

他几乎就要转过身去,去拥抱那个他日思夜想的女孩,告诉她他来了,会带她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

“带我回家...”

这几个字像针一样扎进他的心脏,让他疼得几乎无法呼吸。那是二妞子,他心爱的二妞子,可是他清楚,这绝对不是真的。在这七星观,在这片被诅咒的黑暗里,没有什么是真实的。

他死死地攥紧了贴在胸口的血铜钱,铜钱边缘锋利的棱角刺破了他的掌心,新的血珠混着之前的旧血渗出来,却让他感到一丝冰冷的清醒。

这是唯一的依靠,是老人给他的、也是他自己用血激活的唯一线索。他强迫自己不要回头,一步一步,继续沿着脚下那由铜钱铺就的、散发着寒气的冰冷小路前行。

就在这时,他握着的血铜钱突然剧烈地发烫起来,不再是之前那种灼热,而是一种仿佛要灼穿他手掌的、近乎灼烧的滚烫。铜钱表面的古老纹路在高温下变得清晰可见,甚至微微发亮。

更令他心惊的是,透过铜钱的圆孔,他仿佛看到了前方小路的景象——那不是真实的视野,却比真实更清晰、更刺目。

前方,虚空之中,煜霄被七根闪烁着幽冷光泽的铜钱锁链穿透四肢和胸膛,像一件陈列的战利品般悬吊在那里。他的身体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扭曲角度,心口的莲花疤痕在黑暗中泛着微弱的青光,那是他灵魂最后的挣扎。

而更远一点的冰柱里,封印着泠霜。冰柱晶莹剔透,却映照不出她的表情,只看到她那标志性的冰霜面具已经碎裂了大半,露出下面苍白而绝望的脸庞,一缕头发垂落在她冰冷的脸颊旁,随着某种无形的律动轻轻飘动。

“他们在那里...”阿毛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窒息。他看到了,他真的看到了煜霄和泠霜,他们还活着,却又以一种比死亡更残酷的方式存在着。

就在这时,驼背老人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声音细若蚊蚋,仿佛直接在他脑海里响起,带着一种阴冷的知识:“判官在消耗他们的魂魄修补往生契。”老人的声音解释着这残酷的真相,“子时前必须斩断锁魂链。”

斩断锁魂链!阿毛猛地抬起头,看向被铜钱映照出的、煜霄被锁链穿透的身影。子时...还有多久?他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压在了肩头,这不再仅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眼前这两个被困住的灵魂。

他不能回头,不能被幻觉迷惑,他必须前进,必须在时间耗尽之前,找到那所谓的锁魂链,斩断它,拯救他们,也或许,拯救他自己。铜钱依旧滚烫,仿佛在燃烧他的意志,也点燃了他体内最后一丝反抗的火焰。

他加快了脚步,黑暗中,只能听到自己沉重而急促的呼吸声,以及脚下铜钱碰撞发出的、清冷而孤绝的声响。

一面镜子突然拦在路中央。镜中映出的不是阿毛现在的模样,而是个穿道袍的小道士,正用铜钱在镜面上拼出卦象。当阿毛靠近时,小道士突然抬头,左眼窝里插着枚铜钱——阿毛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的虚空,试图找到那所谓的锁魂链,突然,一个模糊的身影在他视野边缘一闪而过。

那身影太小了,蜷缩在铜钱小路的一侧,像个受惊的小动物。阿毛下意识地偏头看去,借着铜钱散发出的微弱反光,他看清了那张脸——稚嫩、带着未褪的婴儿肥,额前还留着道浅浅的疤痕,正是许多年前,他初入道门时,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满眼崇拜的小师弟,林小毛!

不,不对劲。眼前的林小毛虽然穿着道袍,但那道袍过于宽大,几乎要拖到地上,而且,他正背对着阿毛,蜷缩着身体,肩膀微微颤抖,仿佛在哭泣。更重要的是,他明明嘴唇紧闭,一动不动,可一个清晰、带着少年特有的清朗却又无比绝望的声音,却毫无阻碍地直接钻进了阿毛的脑海:

“师兄师姐们被骗了。”声音里充满了不甘和悲凉,“往生契真正的祭品从来都是七个镇守者,那些孩童只是幌子…”

阿毛的心猛地一沉。镇守者?真正的祭品?这七星观,这所谓的往生契,竟然隐藏着如此可怕的秘密!那些年失踪的孩童,那些惨死的师兄师姐,原来都不是偶然!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比周围的黑暗还要冰冷刺骨。

就在他惊愕万分之际,脚下的铜钱小路突然剧烈地震颤起来,仿佛地震一般。阿毛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他抬头望去,前方的黑暗不再是均匀的虚无,而是仿佛活了过来。无数面猩红的血幡破空而出,在黑暗中疯狂舞动,发出猎猎的声响。

每面血幡上都绣着燃烧的铜钱图案,那铜钱猩红如血,火焰如同有生命般跳动,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

而在这血幡的缝隙间,一个高大的、扭曲的身影缓缓浮现。是判官!他就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面容狰狞,左眼窝里的铜钱飞速旋转,散发出邪恶的光芒。

他手中握着的,赫然是煜霄那柄失而复得的青霄剑,剑身却滴落着新鲜的黑血,显然刚刚经历了一场残酷的战斗。

“三更天了。”

不是一个人在说,而是无数个声音,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在黑暗的大殿中回荡、重叠、放大,震得阿毛耳膜生疼。这声音充满了戏谑、嘲弄,还有一种即将大功告成的狂喜。

就在这无数声音响起的同一瞬间,阿毛怀里的铜镜突然发出一声清脆的嗡鸣,竟自行飞了起来!镜面散发出刺目的白光,像一轮突然出现在黑暗中的小太阳。那光芒精准地照射向被铜钱锁链穿透、悬在虚空中的煜霄。

奇迹发生了。被光芒照射到的铜钱锁链,开始发出“滋滋”的声响,如同冰雪遇火,迅速融化、汽化,化作点点绿芒消失在空气中。锁链断裂的声音清脆地响起,煜霄的身体晃了晃,似乎想要挣脱,却被剩下的几根锁链死死拽住,但明显松动了!

阿毛大喜过望,他立刻明白了,这铜镜,就是斩断锁魂链的关键!他看着飞在半空中的铜镜,镜面光芒依旧炽盛,仿佛有无穷的力量蕴藏其中。他深吸一口气,知道机会来了,也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他必须抓住这铜镜,利用它的力量,彻底解放煜霄和泠霜,阻止这场延续了不知多少年的惨剧。黑暗在咆哮,血幡在舞动,判官在逼近,但阿毛的眼睛,紧紧锁定着那面悬浮的铜镜,以及镜光下逐渐松动的锁链。战斗,才刚刚开始。

第四节:双魂归位

就在青光猛然暴涨的一刹那,阿毛的眼睛瞪得浑圆,仿佛要裂开一般。他死死地盯着眼前的景象,不敢有丝毫眨眼,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终于,他看清楚了真相!

只见七根漆黑如墨的锁魂链,如同毒蛇一般,紧紧地缠绕在煜霄的身体上。每一根锁链都精准地连接着煜霄的七处要害穴位,仿佛将他整个人都束缚住了。

而这些锁链的另一端,则像蜘蛛网一样,错综复杂地缠绕在泠霜的冰柱上。冰柱散发着刺骨的寒意,与锁魂链的黑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更让阿毛震惊的是,判官手中的青霄剑,剑身竟然在逐渐变得透明!那原本应该是寒光四射的剑身,此刻却如同被抽走了生命力一般,失去了应有的光彩。

阿毛突然明白了,判官这是在用煜霄和泠霜的魂魄来重铸往生契!他的心中涌起一股无法抑制的恐惧,这可是极其残忍的行为啊!

“契约要七人,现在只有五个。”阿毛的吼声在黑暗中炸开,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他不再犹豫,双脚猛地发力,借着铜钱小路独特的、仿佛有弹性的质感,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直冲向那在黑暗中狰狞舞动的血幡。

他的目标不是血幡本身,而是幡后那个若隐若现的判官,以及判官手中握着的、煜霄的青霄剑。他胸口的七星疤痕,在冲出的瞬间,七颗原本只是渗血的星点,突然爆发出璀璨的光芒!

那光芒不再是暗淡的血红色,而是如同实质般的星光,冰冷、锐利,照亮了他前方的道路,也照亮了他决然的脸庞。

“把我加上!”他的声音嘶哑而坚定,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七个镇守者,我补全这个数!”

判官显然没有料到阿毛会如此疯狂,他原本带着戏谑和掌控一切的表情微微一滞。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阿毛如同毒蛇般探出右手,精准无比地将那枚一直攥在手心、滚烫无比的血铜钱,死死按在了判官手中青霄剑的剑柄上!

“铛——!”

一声清越而奇异的剑鸣陡然响起,剑身剧烈地、不受控制地震颤起来,仿佛被注入了某种活物。阿毛只觉得一股庞大的、带着无尽悲怆和愤怒的力量从剑中涌出,瞬间冲入他的体内,与他胸口的七星光芒产生了共鸣。

更令人震惊的是,那枚血铜钱上,原本刻着的、代表“替代”的“替”字,此刻在剑鸣声中,竟然开始扭曲、变形,笔画如同活过来一般流动、重组,最终稳稳地变成了代表“回归”的“归”字!铜钱表面的温度骤然升高,几乎要烫穿阿毛的手掌。

与此同时,被锁链束缚在虚空中的煜霄和泠霜,他们的身影同时剧烈地模糊了一瞬,如同被水洗过的墨迹,散发出一阵阵魂魄的波动,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他们体内被强行抽离,又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回归。

“原来如此...”判官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不再是那种平淡无波的掌控感,而是充满了惊愕和难以置信,“当年是你...修改了契约条款!”

他的面具上,原本光滑的表面,此刻清晰地出现了一道狰狞的裂纹,从额头一直延伸到下巴,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了虚伪的假面。

他看着阿毛,眼神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属于“人”的情绪——震惊、愤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阿毛知道,自己赌对了,或者说,他触碰到了这个古老契约最核心、也最隐秘的真相。而他自己,也正式成为了这场风暴无可避免的中心。

锁魂链突然崩断。煜霄坠落的身影被青光托住,心口的莲花疤痕完全绽放;封住泠霜的冰柱则炸裂成无数镜片,每片都映出她不同时期的模样。

铜镜在空中旋转,将三人笼罩在青光里。判官发出不甘的咆哮,血幡化作铜钱暴雨射来。千钧一发之际,煜霄握住青霄剑残影斩出七道星光,泠霜则用冰霜凝成盾牌护住阿毛。

\"走!\"煜霄的声音虚弱但坚定。三人身影在青光中逐渐淡去,判官最后的诅咒在虚空回荡:\"七星归位时,铜棺必重启...\"

第五节:人间灯火

鸡鸣声刺破黎明。

阿毛在七星观门前醒来,怀里的铜镜已经碎裂。两盏青灯漂浮在身侧,灯芯分别是煜霄的莲花剑穗和泠霜的冰晶耳坠。

关门突然洞开。驼背老人蹒跚而出,蓑衣上沾满露水。他浑浊的眼珠盯着两盏青灯,喉间发出咯咯怪响:\"活人灯...居然真有人能从往生契里抢魂...\"

青灯忽明忽暗地闪烁。阿毛顺着感应来到后山乱葬岗,在二妞子坟旁挖出个陶瓮——瓮中盛满清水,水底沉着两枚铜钱,分别刻着煜霄和泠霜的生辰八字。

\"以铜钱为引,清水为媒。\"阿毛想起小道士的记忆碎片,将两盏青灯的灯芯放入水中。铜钱突然浮起,吸附在灯芯上开始旋转。

清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蒸发。当最后一滴水消失时,煜霄和泠霜的身影逐渐在晨雾中凝结。煜霄心口的莲花疤痕已经变成淡金色,泠霜则彻底摘下了冰霜面具,露出原本清丽的面容。

\"我们回来了。\"泠霜的声音不再冰冷,指尖轻触阿毛胸口的七星疤痕,\"但往生契的束缚还在。\"

煜霄拾起地上的铜钱碎片,拼出个残缺的卦象:\"判官说得没错,七星归位时铜棺会重启。\"他指向远处山坳,那里的晨雾中隐约浮现建筑轮廓,\"我们必须去新出现的道观...\"

阿毛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吐出的血沫里夹杂着铜锈。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左手正在慢慢变成铜钱质地——修改往生契的代价已经开始显现。

\"来得及。\"泠霜用冰晶封住他异化的手指,\"找到真正的铜棺判官本体,就能解开所有契约。\"

煜霄望向旭日初升的方向,青霄剑在鞘中发出龙吟:\"这次,我们一起守住这人间太平。\"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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