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掠过办公楼前的白杨树梢，秦宇轩已将办公间打理得井井有条。
窗台上的仙人掌绿意鲜亮，同事们的办公桌上，文件按类别码放整齐，一杯杯晾好的温水摆放在桌角。他把连夜整理的工作简报轻放在张处长办公桌一角，封面用荧光笔标注出重点板块，边角细心压平。
做完这一切，秦宇轩坐回工位，摊开泛黄的《公文写作规范》。笔尖在布满批注的书页上圈画，除了公文要点，批注里还夹杂着对全省经济数据的随手记录。
“哟，小秦又来这么早？”周明远推门而入，斜挎着公文包，目光扫过秦宇轩的资料，嘴角泛着讥讽。“这简报涉及八六年的项目绩效数据，好几个指标统计口径变过，张处长最恨数据含糊，挨骂可别怨没人提醒。”
秦宇轩抬眸一笑：“谢谢周哥，我昨晚对照八七年的新规定核对过了，有不懂的再请教你。”
语气诚恳，却没接话里的挑衅。周明远碰了个软钉子，不爽地坐回工位，用余光偷瞄着他的动静。
不多时，张处长拿着搪瓷杯匆匆走进办公室，脸色比往常严肃几分。刚坐下，桌上的内线电话就急促地响了起来。
他抓起听筒，“嗯嗯”应了几声，眉头越皱越紧。挂断电话后，立刻起身走到办公室中央，声音低沉却有力：“紧急通知，省委常委下午四点半召开临时会议，核心是配合国家计划委员会的突击调研。”
“调研组重点核查一九八二至一九八六年全省经济计划的执行情况、产业布局合规性及重点项目推进成效，需要一份完整的经济数据汇总表。”张处长顿了顿，加重语气，“涵盖Gdp增速、产业占比、重点行业税收、计划项目资金落实等12项核心指标，下午三点前必须送到市委秘书处审核，一旦超时，会直接影响调研对接工作。”
“国家计委突击调研？”“还要这么急的报表？”办公室里瞬间炸开了锅，议论声里满是紧张。
刘莉脸色发白，皱着眉说：“处长，五年的数据分散在十几个部门，光收集就得大半天。而且计划项目资金落实的部分，好多台账在档案室，调阅手续复杂，上次整理类似表格，我们三个人花了三天才完成。”
周明远也跟着附和，语气里带着刻意放大的焦虑：“可不是嘛，八二到八六年政策调整频繁，计划指标和实际数据的衔接、跨部门统计口径都不统一。尤其是重点项目资金这块，稍有偏差就可能被质疑计划执行不到位，到时候责任谁能担得起？”
张处长脸色一沉，压下声音里的急躁：“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这关乎全省经济工作的考核评价，必须完成。”
他当场分工：“周明远负责收集各部门基础数据，重点核对计划项目资金的原始报表；刘莉按一二三产业分类梳理数据，同步协调档案室调阅项目台账；小秦做最终汇总分析，整合所有数据并标注计划与实际偏差的原因。”
张处长特意看向秦宇轩，语气稍缓：“考虑到你刚调进省委，跟各部门不熟，协调起来可能有困难，汇总环节相对集中，你专心把数据整合好，多费心。”
秦宇轩应声“好的，处长”，心里却波澜不惊。
他此前在西北交通大学当老师时，为撰写区域经济论文，曾深耕过全省经济数据。从一九八二年的统计年报到一九八六年的季度简报，从省统计局的核心报表到计委的年度计划执行报告，他不仅逐一整理，记满了三个厚厚的笔记本，还把关键数据结果按年份、行业分类，存进了三张软盘里。
连计划项目资金落实的偏差细节，软盘里都清晰记录着。如今这几张软盘就放在他随身的公文包内，正是他应对这类紧急任务的底气。对他而言，汇总分析绝非难事，反倒是最能发挥优势的环节。
周明远磨磨蹭蹭拨通各部门电话，语气敷衍。收集来的数据随意堆在桌面，连年份都没按顺序排列。
刘莉频繁往档案室跑，每次回来都唉声叹气，抱怨“台账找不到”“工作人员不配合”，进度严重滞后。
秦宇轩没多言，先在白纸上绘制数据流转图，将12项指标按产业拆分，标注出八二到八六年间四次关键政策调整带来的统计口径变化，尤其是计划指标与实际数据的衔接点，提前做好注释准备。
见两人进度拖沓，他主动提醒：“周哥，八四年的工业计划执行数据，计委八五年的总结报告里有明细，比打电话逐个问快。”
转头又对刘莉说：“刘姐，八三到八五年的项目台账调阅单，我帮你填好了，找王主任签字就能优先调阅，放你桌上了。”
午休时，刚入职的陈阳抱着一摞基层调研材料撞到桌角，文件散落一地，几份还掉进了垃圾桶。
秦宇轩连忙起身帮忙捡拾，弯腰时发现报告格式混乱、有错别字，便递过自己的公文笔记：“陈哥，不清楚格式可以参考这个，有不懂的随时问我。”
陈阳红着脸连声道谢。这一幕恰被回办公室取文件的周明远撞见。
周明远站在门口，眼神阴了阴，趁两人没注意，悄悄摸出腰间的bp机，快速按了一串数字代码。那是他跟处里另一位对秦宇轩有意见的老同事约定的暗语，大意是“新人抢功，可找机会摆一道”。
发完后，他收起bp机，装作若无其事地拿起文件，嘴角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离开。秦宇轩虽瞥见他的动作，却没多想，只当他是正常联系工作。
下午一点半，距截止时间只剩一个半小时，周明远才把一沓杂乱的数据扔给秦宇轩：“小秦，数据都在这了，我大致核对过，应该没大问题。”
秦宇轩拿起一看，心里一沉。八三年的农业计划补贴数据与计委报表冲突，八五年的重点工业项目税收数据模糊不清，甚至混进了一份一九八一年的旧报表。而最关键的八四年计划项目资金落实明细，竟直接缺失了。
他想开口询问，周明远却戴上耳机假装听广播，摆明了推诿。
更糟的是，刘莉突然惊呼：“糟了！八四年服务业计划执行的台账不见了！我明明放桌角文件盒里的，怎么就没了？”
她翻遍工位、文件柜，甚至连茶水间都找了一遍，急得满头大汗：“没这台账，服务业计划完成情况没法佐证，要是被计委问到，根本没法解释！”
周明远摘下耳机，假惺惺道：“早上见你把文件盒放茶水间了，说不定被保洁阿姨当废文件收走了，这时候找也晚了。”
刘莉眼圈发红，急得直跺脚：“这可怎么办？重新调阅至少得一个小时，肯定赶不上了！”
秦宇轩却很镇定。他公文包里的软盘里，恰好存着八四年服务业计划执行的详细台账和数据明细，是当年写论文时从省计委一位老科员那核实的权威版本。
但他没直接拿出软盘，而是起身说：“刘姐别急，昨天整理旧档案，我好像见过八四年服务业计划的备份台账，我去翻翻。”
他走到档案柜前，假意翻找片刻，从底层抽出一份提前准备好的复印件，连带着标注好的衔接说明：“刘姐，是不是这个？跟计划指标能对上，可以佐证完成情况。”
刘莉接过核对，激动得声音发颤：“对！就是这个！小秦，太谢谢你了，这次真是帮了我大忙！”
之前对秦宇轩的那点不服气，此刻早已烟消云散，只剩真切的感激。她不敢再耽误，立刻埋头整理分类数据。
秦宇轩拿着周明远给的“烂摊子”，看似在逐页核对，实则悄悄从公文包取出软盘，插进办公桌的电脑里。
对照软盘里的精准数据，他快速修正错误：八三年农业计划补贴数据的冲突，是因当年部分县区划归邻省导致统计范围变化，他直接标注原因并替换成修正数据；模糊的税收数据，从软盘里调出原始记录补全；缺失的项目资金落实明细，凭着软盘里的记录完整还原。
周明远藏在里面的错误数据，在他的软盘“数据库”面前无所遁形，十分钟就修正完毕。
下午两点五十分，刘莉将分类好的数据和台账复印件交给秦宇轩。
他将软盘里的核心数据与刘莉的成果整合，导入预设的表格模板，自动生成汇总表后，又快速附上趋势分析和偏差说明。
从八二年农村改革对农业计划执行的拉动，到八四年城市经济体制改革带来的工业计划突破，再到每笔计划项目资金的落实依据，句句切中要害。连可能被询问的偏差疑点，都提前做好了解释备注，这些都是他当年论文里反复论证过的内容。
下午三点整，秦宇轩拿着装订整齐的报表和台账附件，准时出现在张处长办公室。
封面清晰标注“一九八二至一九八六年全省经济数据汇总分析表（国家计委调研专用）”，表格排版工整，分析言简意赅，疑点备注一目了然。
张处长逐页翻阅，手指在数据偏差说明处停顿片刻，眼神里的紧张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浓烈的赞许。
他翻完最后一页，重重拍了下报表：“太好了！数据准、逻辑清，连计划与实际的偏差原因都标注得明明白白，这下对接计委调研心里有底了！”
张处长拿起桌上的电话，立刻拨通省委秘书处的号码：“喂，是我，我们处的汇总表已经做好了，马上让人送过去，确保不耽误会议准备。”
挂完电话，他看向秦宇轩，语气里满是认可：“小秦，这次多亏了你，关键时刻顶得上！”
说完，张处长拿着报表快步走出办公室，显然是要亲自跟进后续对接事宜，压根没来得及提及其他工作安排。
秦宇轩回到工位时，周明远和刘莉还在补做工作。周明远对着一堆混着年份的数据皱眉，刘莉则在整理被打乱的文件，两人脸上都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
隔壁工位的林晓梅悄悄递来一颗水果糖，压低声音说：“小秦，张处长刚才走的时候，特意夸你‘立了大功’，这下咱们处不用担责了！”
秦宇轩接过糖，剥开糖纸放进嘴里，清甜的味道在舌尖散开。
窗外的晚霞透过玻璃洒进来，给办公间镀上一层暖金色，同事们办公桌上的台灯次第亮起。
他注意到，周明远低头整理文件时，目光时不时瞟向他，眼神里的阴郁比之前更重，桌下的手还下意识地攥了攥。
秦宇轩心里清楚，这场因计委突击调研而起的紧急任务虽暂告一段落，但办公室里的较量，才刚刚埋下更深的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