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已然周全，心意亦如磐石。灌江口的清风似乎还萦绕在衣袂间，杨泽便再次踏上了充满未知与危机的征程。他没有像无头苍蝇般四处盲目搜寻，而是将自身化为了最精密的探测法器。一方面，他凝神感应着体内那些时空法则碎片的细微悸动，它们如同指向磁极的磁针，对远方同源或混乱的时空波动产生着微妙的牵引与共鸣；另一方面，他调动了司法天神府如今愈发高效的情报网络，杨芊芊汇总整理的、标注了能量等级与异常特征的坐标图，清晰地印在他的识海之中。
两相印证，一个区域被迅速锁定，成为他此行的首要目标——位于西牛贺洲极西边缘，一处在上古典籍中被称为“乱空海”的绝险之地。
关于乱空海的记载，即便在天庭藏书阁的秘卷中也语焉不详，只模糊提及那里曾是远古时期数位执掌空间、时间乃至混沌法则的先天大能激烈交锋的古战场。那场惊世之战打得天崩地裂，大道都磨灭了，虽然最终平息，却永久地破坏了那片区域的空间结构，使其变得如同一个打满了补丁又处处漏风的破布袋。平日里，那里就遍布着大小不一、时隐时现的时空裂缝，连接着一些光怪陆离、危险重重的失落秘境或碎片世界，寻常仙神根本不敢靠近，被列为三界禁地之一。而如今，在席卷各处的时空紊乱浪潮中，这片本就脆弱不堪的区域，更是首当其冲，能量监测显示其核心地带的波动已然达到了骇人听闻的“天字绝巅”级别，被杨芊芊用醒目的朱砂在报告上标注了“极度危险，疑似紊乱源头之一”的字样。更重要的是，有巡天司的千里眼曾隐约捕捉到，数月前牛魔王那癫狂闪烁的身影和那奇异女子“傻妞”化作的数据流光，最后消失的方向，正是朝着乱空海而去。
目标明确，杨泽不再犹豫，身化一道融入虚空的清光，朝着西牛贺洲方向疾驰而去。以他如今的修为，跨越洲际已非难事，但为了仔细感应沿途的时空变化，他并未全力赶路，而是保持着一种既能快速行进又能敏锐感知的速度。
在途径南瞻部洲，飞越那风景如画的江南水乡时，杨泽心中微动，再次路过了杭州西湖。
这一次，他悬停于云端，俯瞰下方。西湖依旧烟波浩渺，画舫如织，堤岸上游人如织，一派盛世繁华的安宁景象。然而，在杨泽超越了凡俗的感知层面，此地却正上演着一场无声却惊天动地的蜕变。
他的神念如同最精细的触须，探向雷峰塔底。之前感受到的那股被佛力与阵法重重封锁、晦涩而压抑的妖气，此刻已然发生了本质的转变。那气息变得无比清灵、纯粹、浩大，如同经过千锤百炼、褪尽所有杂质的先天之炁，蕴含着勃勃生机与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神圣韵味。这股神性气息已经积蓄到了顶点，如同火山喷发前最后的宁静，又似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刻，塔身周遭的佛光禁制在这股由内而外、沛然莫御的升华力量冲击下，发出细微的、几不可闻的“咔嚓”声，道道细微的裂痕在法则层面悄然蔓延。
白素贞，这位因情触犯天条，被镇压千年之久的白蛇，以其无与伦比的坚韧、慈悲与对“爱”之一道至死不渝的坚守，终于即将走完她最艰难的劫难。她不是在简单地冲破封印，而是在完成自身生命层次的终极跃迁，由妖蜕凡，由凡入圣，即将一步登临神位！这与杨泽之前关于“破而后立”是她成道关键的推测完全吻合。
杨泽没有现身，也没有试图干预。这是属于白素贞自己的道，自己的劫，自己的缘法。他只是在云端遥遥拱手，以神念传递去一份纯粹而善意的祝福：“恭喜道友，明心见性，即将功行圆满，蜕凡成神。”
那塔底磅礴涌动的神性气息似乎微微一顿，随即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感激与平和意味的波动，算是回应。
了却了这一桩心思，杨泽的目光不由得转向了西湖畔另一处气息渊深之所——金山寺。
与雷峰塔底那喷薄欲发的神性不同，金山寺所在的山峦，笼罩在一片圆融、平和、深邃如古井般的气息之中。那气息浩大而内敛，充满了佛门的智慧与坚韧，正是法海！而且，这股气息比起杨泽上次感知到时，更加凝练，更加沉静，仿佛惊涛骇浪过后归于绝对平静的浩瀚海洋，深不可测。其境界，赫然已彻底稳固在了大罗之境，甚至在此基础上还有所精进，对自身之“道”有了更深的理解。
“看来这老和尚，经历了一番心魔拷问，破而后立，道心反而更上一层楼了。”杨泽心中暗忖。法海的突破，与他点破其“着相”有直接关系，如今见其真正堪破迷障，修为大进，杨泽也为其感到一丝欣慰。毕竟，一个强大而理智的盟友，总比一个偏执而强大的敌人要好得多。
就在他心念转动间，金山寺方向，那圆融平和的气息忽然微微一动，一道无形的、带着探询意味的神念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轻柔地扫过杨泽所在的云层。
杨泽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自己刚才关注雷峰塔和金山寺的举动，以及那份送给白素贞的祝福，到底还是引起了法海的注意。毕竟，此地是他的道场，一位同级别（甚至更高）存在的降临，不可能完全瞒过他的感知。
他并未隐匿身形，而是坦然接受了这道神念的探查。
片刻之后，那道神念中蕴含的探询意味散去，转而化作一道平和的声音，直接在杨泽的心湖中响起，正是法海那独特的、带着金石之音的腔调：“阿弥陀佛。原来是杨泽真君法驾光临。真君行色匆匆，气息与虚空相合，可是为那时空紊乱之事奔波？”
杨泽以神念回应，声音带着一丝笑意：“法海大师果然修为精进，灵觉敏锐。不错，杨某正欲前往乱空海，探查紊乱根源。”
法海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权衡什么，随后道：“乱空海……上古战场遗骸，凶险异常，如今更成混乱源头，真君此行，务必谨慎。若遇佛力难侵之邪障，或可诵念《金刚经》总纲，固守本心。”
这算是法海释放善意的一种方式，以他如今大罗金仙的修为和佛门高僧的身份，给出这样的提醒，已是难得。
“多谢大师提醒，杨某记下了。”杨泽回道，随即半开玩笑地问了一句，“大师既已出关，修为大进，不知对雷峰塔下之事，如今是何看法？”
他这个问题，带着一丝试探，想看看法海境界提升后，心态是否有所变化。
心湖中，法海的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阿弥陀佛。白素贞触犯天条，镇压之期未满，此乃天道定数。然，其若能蜕凡成神，亦是自身造化。贫僧职责所在，乃镇守此塔，维护法度，直至天条赦免或其刑期圆满之日。至于其他……红尘孽缘，非贫僧所应插手。佛渡有缘，亦看其是否愿意回头。”
这番话，依旧坚持原则，却少了几分过去的偏执与杀气，多了几分对“定数”与“造化”的尊重，以及一种“尽本职，听天命”的超然。显然，他依旧会坚守镇守雷峰塔的职责，但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视白素贞为必须铲除的妖邪，而是更倾向于等待天条本身的裁决或她自身的蜕变结果。
杨泽闻言，心中了然。这或许就是法海找到的，在“绝对降魔”与“慈悲为怀”之间的平衡点，也是他道心更进一步的体现。
“大师之道，愈发圆融了。”杨泽赞了一句，不再多言，“如此，杨某便告辞了，预祝大师早日证得菩提。”
“真君慢行，望早日平息祸乱，还三界清明。”法海的声音缓缓消散在心湖。
与法海这番隔空交流，虽短暂，却让杨泽对此次乱空海之行，更多了几分审慎。连法海这等新晋大罗都特意提醒凶险，可见那地方绝非善地。
他最后望了一眼下方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西湖，以及那座气息愈发神圣的雷峰塔和那座愈发深邃的金山寺，将杂念抛开。
“希望这次，一切顺利。”杨泽深吸一口气，不再有丝毫耽搁，目光锐利地投向西方那极远之处——在那里，即便隔着无尽距离，他也能隐约感觉到天空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扭曲的斑斓色彩，仿佛一块被随意涂抹的肮脏画布，那便是乱空海的方向。
他周身清光一闪，速度骤然提升到极致，如同一颗逆射的流星，撕裂长空，朝着那片孕育着未知与危机的混沌之地，疾驰而去。身后的西湖暖风与人间烟火，迅速被抛远，前方等待他的，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时空风暴与深藏其中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