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透过窗纸漫进房间时,林昭是被小腹残留的隐痛唤醒的。她缓缓睁开眼,帐顶的缠枝莲纹在晨光里晕开柔和的轮廓,身上的被褥带着暖意,昨夜那种蜷缩成一团的绞痛已减轻许多,只剩下隐约的坠胀感。
意识回笼的瞬间,昨夜的画面碎片般涌来——床单上那抹刺目的暗红、萧烬转身冲出房门时慌乱的背影、滚烫的姜茶滑过喉咙的暖意、暖炉在掌心焐出的温度,还有那双带着薄茧却异常轻柔的手掌,一遍遍在小腹上揉出的温热……这些细碎的触感刚在心底漾开暖意。
她侧过头,目光落在床边。萧烬竟趴在床沿睡着了,衣袍上还沾着些许尘土,袖口甚至有没擦干净的泥痕,显然是昨夜忙乱中没来得及换。她的半边脸颊枕在臂弯里,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呼吸轻浅均匀,想来是熬了半宿实在撑不住了。
晨光落在她发间,连额角未干的薄汗都看得清晰。林昭的视线移到她左脸颊,那里还留着昨夜自己盛怒之下的红印,此刻在晨光里泛着淡淡的粉色。
想起当时萧烬泛红的眼角和沙哑的“打吧,能让你不疼就好”,林昭的心像是被细针扎了一下,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萧烬昨夜为了她,先是疯跑着找杂役买药,又蹲在灶台前急急忙忙熬姜茶,守在床边揉腹到深夜,膝盖上的伤怕是也没顾上处理。可自己呢?不仅拒人千里,还动手打了她……
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涌上心头,冲淡了残留的不适。林昭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微微颤抖着,缓缓伸向萧烬的脸颊。她想碰碰那处红印,想知道是不是还在疼,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一点点靠近,距离她的皮肤只有寸许。
就在这时,脑海中突然撞进一个画面——昨日萧烬将那个叫阿莲的女子紧紧拥在怀里。阿莲衣衫凌乱,脸上带着淤青,哭得浑身发抖,而萧烬一拍护着她的背,低声在她耳边说着什么,那姿态亲昵又保护欲十足,刺眼得让她当时转身就走。
一股无名火瞬间窜上心头,压过了所有感动。林昭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本带着几分犹豫,此刻却毫不迟疑地扬了起来。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安静的房间里炸开,比昨夜那声更响几分。
萧烬猛地惊醒,身体剧烈一颤,茫然地抬起头,睡眼惺忪地看向床上。她的眼神还带着刚睡醒的迷蒙,长长的睫毛眨了眨,似乎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左脸颊瞬间浮起清晰的红印,和昨夜的旧痕叠在一起,红得刺眼。
“殿、殿下?”她愣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林昭冰冷的眼神,后知后觉地感到脸颊传来的火辣辣的疼,“怎么了?是不是肚子又不舒服了?”
她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探林昭的小腹,却被林昭狠狠挥开,手背瞬间泛起红痕。
“别碰本宫!”林昭坐起身,靠在床头,冷冷地看着她,眼底的冰霜几乎要将空气冻结,“萧烬,你倒是睡得安稳。”
萧烬这才彻底清醒过来,看着她阴沉的脸色,心里咯噔一下,连忙从地上站起来,她垂手站好,低声道:“我昨夜见殿下睡熟,怕您夜里要喝水或是疼醒,就没敢回房……”
“没敢回房?”林昭冷笑一声,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刮过她的脸,“本宫看你是把心思都放在别人身上,累坏了吧?”
萧烬一愣:“殿下说什么?阿莲她……”
“怎么?现在连提都不能提了?”林昭挑眉,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嘲讽,“昨日你抱着她的时候,可不是这副吞吞吐吐的样子。怎么?对着我就只能守在床边装样子,对着她就能敞开怀抱护着?”
提到昨日的事,萧烬连忙解释:“殿下,您真的误会了!我和阿莲不是您想的那样!”
“哦?那是哪样?”林昭挑眉看着她,眼神里满是审视,“难不成是本宫眼花了,没看见她靠在你怀里哭?没看见你把她护得那么紧?”
她语速飞快地说着,眼眶泛红,声音哽咽:“殿下,阿莲对我来说就像亲姐姐,当年若不是她,我早就饿死在茅草屋里了。我护着她是报答恩情,绝没有别的想法!您信我一次,好不好?”
林昭看着她急得鼻尖冒汗的样子,听着她哽咽的解释,心里的怒意却丝毫未减。一想到萧烬对阿莲那般毫不犹豫的维护,想到自己昨夜疼得蜷缩在床上时,萧烬或许心里还惦记着别人,那点委屈就像潮水般涌来。
“亲姐姐?恩情?”林昭重复着这几个字,语气里的嘲讽更浓了,“所以为了你的亲姐姐,就能失了分寸?就能让别人看本宫的笑话?”
“不是的殿下!我没有……”萧烬急忙摇头,脸颊上的红印在急火攻心下更显刺眼。
“没有?”林昭厉声打断她,别过脸不去看她,“我不想听你的解释,你现在就给本宫出去!”
萧烬急了:“殿下,您听我说完……”
“出去!”林昭加重了语气,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本宫不想再看到你!”
萧烬看着她紧绷的侧脸,知道此刻说什么都徒劳,却没有转身离开。她沉默片刻,突然“咚”一声跪在了地上,膝盖砸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疼得她额头瞬间渗出冷汗。
“殿下不让属下解释清楚,属下就不起来。”萧烬低着头,声音带着倔强,“属下知道自己失了分寸让殿下生气,但阿莲的事我必须说清楚——在我心里,殿下永远是最重要的,没有人能比。阿莲是姐姐,是恩人,我不能不管她,但我对她只有感激,绝无半分逾矩之心。”
林昭没想到她会突然下跪,身子一僵,却依旧别着脸冷声道:“谁让你跪了?我让你出去!”
“属下不出去。”萧烬固执地跪着,膝盖的疼痛让她声音发颤,却依旧坚持,“殿下若是气还没消,就再打属下几下,只要殿下能消气,属下挨多少下都愿意。但属下不能就这么出去,属下要陪着殿下,万一殿下肚子又疼了怎么办?灶上还温着红糖姜茶和小米粥,等殿下饿了,属下还能给您端来……”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像怕被抛弃的孩子,语气里满是小心翼翼的讨好和固执的坚持。
林昭听着她的话,心里又气又乱。这人怎么这么死皮赖脸?可听到她提及红糖姜茶和小米粥,想到她昨夜忙前忙后的样子,还有此刻跪在地上的倔强身影,心里那团火气竟莫名地滞涩了几分。
她没再说话,房间里陷入沉默,只有萧烬压抑着疼痛的轻微喘息声。
萧烬见她没再赶自己,便维持着下跪的姿势,安静地跪在床边,低着头,背脊挺得笔直。额角的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地板上晕开小小的湿痕,可她连动都没动一下,只是固执地守在那里,像是在无声地哀求原谅。
窗外的阳光越发明媚,透过窗纱洒进房间,落在被褥上暖融融的,却照不进林昭气鼓鼓的心里。
她能清晰地听到萧烬压抑的喘息声,能想象到她此刻疼得发白的脸色,心里明明软了几分,嘴上却依旧硬邦邦的,只是那声音里的冰冷,终究是淡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