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农城外的官道上,一队风尘仆仆的车马缓缓而行,正是从长安而来的董白一行。越靠近弘农,空气似乎都变得湿润柔和了些,路旁的田畴也更加齐整绿意盎然,与长安周边的荒芜景象截然不同。车队中间那辆装饰朴素的马车里,董白静静坐着,目光投向窗外不断后退的景致,心绪如同被车轮碾过的尘土,起伏不定。
离开长安,心情是复杂的。一方面,确实远离了那座城池无处不在的肃杀、审视和权力倾轧,让她得以喘息;但另一方面,离开那个有他在的地方,那个他们之间发生了不可言说之事的地方,心头又莫名空了一块。吕布最后那几句关于“归宿”和“安稳”的话,言犹在耳,不像命令,更像是一种……生硬的承诺。这让她此次归来,心态与上次暂住时已悄然不同。不再是纯粹的客居或被监管,而是带着一种被“安置”后的茫然,以及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微弱的依托感。
马车抵达府门。严氏领着貂蝉、大小乔以及活泼的吕玲绮已在门前等候。严氏神色平和端庄,貂蝉温婉依旧,目光中带着善意的了然。大小乔姐妹有些拘谨好奇。吕玲绮则早已迫不及待。
董白弯腰下车,依旧是素净的衣衫,清冷的神情,但若细看,会发现她眼底深处那惯有的死寂和戒备,似乎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正在努力适应和审视周遭的平静。
“回来了就好。”严氏率先开口,语气温和如常,“一路辛苦。住处都已收拾妥当,还是你先前住过的院子,看看可还缺什么,只管说。” 这话语寻常,却仿佛在确认她“归来”的身份。
董白敛衽行礼,声音不高,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顺从:“谢过夫人。一切听从夫人安排。” 这顺从里,少了以往的麻木,多了几分对这份“安排”的默认。
吕玲绮已经冲过来拉住她的手:“董白姐姐!长安好玩吗?有没有给我带好吃的?”
若是以前,董白或许会冷淡地避开。但此刻,感受着女孩手心毫无芥蒂的温热,想到吕布提及“玲绮也常念叨你”时那生硬却试图缓和气氛的语气,她只是身体微僵,并未立刻抽回手,低声道:“长安……事务繁忙,未曾备得礼物。” 语气里甚至带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歉然。
“无妨无妨,你人回来就好!”吕玲绮浑不在意地笑嘻嘻道。
貂蝉适时上前,柔声道:“妹妹一路劳顿,先进府歇息吧。夏日炎热,已备好了酸梅汤解暑。” 她的笑容和话语,总是能恰到好处地抚平人心头的褶皱。
大小乔也怯生生地上前行礼问候。
董白依次回礼,态度算不上热络,却礼数周全。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这次回来,府中众人对待她的方式,似乎更加自然和……寻常。仿佛她的归来是理所应当,是这个“家”里的一部分。这种氛围,与她心中那份因吕布“责任感”而生的、微妙的归属感隐隐契合,让她紧绷的心防,在不知不觉中又松懈了一分。
一行人进入府内,来到她之前住过的院落。院落整洁,添置了花卉,透着用心。
严氏体贴地留下空间让她梳洗休息。
独自站在熟悉的院中,董白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是弘农夏日特有的、带着草木清甜的气息,与长安的干燥尘土味截然不同。这里,没有需要时刻警惕的阴谋算计,没有承载着沉重过去的阴影,只有看似平凡的日常。吕布将她送来此处,是认为这里更适合她,能让她“安稳度日”。这份源于责任的考量,此刻化作了眼前真切的安宁环境,让她心中那点离别的空落,似乎被这院落的静谧填补了一些。
晚膳时分,花厅内灯火通明,气氛融洽。菜肴精致,话题轻松。严氏避重就轻地问候,貂蝉巧妙的引导,吕玲绮天真烂漫的絮叨,甚至大小乔逐渐放松的参与,都构成了一幅董白记忆中早已模糊的、属于“家”的图景。
她依旧沉默居多,但不再是以往那种封闭式的沉默。她会安静地聆听,目光偶尔掠过众人的笑脸,落在窗外宁静的夜空。口中的食物似乎也多了几分滋味。这种被包容在寻常热闹里的感觉,陌生又令人贪恋。她清楚地知道,这一切的根基,或许都系于长安那个男人一句“算是你的归宿”的责任之言上。这让她心情复杂,既有一丝依附于人的不甘,又有一种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无法抗拒的安心。
膳后,众人散去。董白回到院落,沐浴后推开窗,夏夜的微风带着凉意拂面。她看着庭中月色,思绪飘远。未来依旧迷雾重重,她与吕布之间那笔糊涂账也远未理清。但此时此刻,在这弘农的温侯府邸,在这方他为她划定的“归宿”之地,她确实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仿佛可以暂时卸下所有重担的平静。这份平静,源于距离,源于环境,或许,也源于那远在长安的人,一份笨拙却切实存在的“责任”所带来的、畸形的安全感。
而此刻,远在长安的吕布,刚刚收到弘农府中严氏派人送来的平安信,得知董白已安然抵达,府中一切如常。他放下帛书,目光再次投向案头的地图,将那份属于后院的、由他亲手安排的短暂安宁暂且压下,思绪重新被天下的棋局所占据。只是那眉宇间,或许连他自己都未察觉,比往日少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牵绊。